男子看了片刻后,抬首道:“姑娘写的是个‘封’字,封,两寸之地也,谓之困,看来姑娘似有烦心事。”
魇月的眼神倏地阴沉地射向算命的男子,他却好似视若无睹一般,继续说道:“困字通木,木无心,可是任意加一笔,都可气象万千,姑娘命中若遇贵人,自会相助。若不得遇,在下就奉劝姑娘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得好,免得徒增烦恼。姑娘是聪慧之人,应该明白在下的意思。”
“最后两句倒是可取。”魇月瞥向拂瑶,笑道。
不就是暗示她不要打歪主意么?拂瑶瞥了他一眼后,从袖中取出银两递给男子:“准不准还真难说,不过谢谢阁下的解惑,我定谨记。”说罢,就和魇月转身离开。
“两位慢走!”男子望着两人的背影沉思,连他都出来了?还真是热闹了!
他复又低下头,望着与绕在银子上一根发丝,想,瑶瑶还真是聪明,这都被她想到了。
此时夜色已浓,河边的姑娘们大多已经放完河灯到集市上赏灯猜灯谜去了,仅得寥寥几人还留恋在岸边。
集市尘世喧嚣,岸下灯火璀璨,天地忽然静了下来,所有的喧嚣和灯火都被无边的夜色包裹,浓缩成一副流光溢彩的夜色剪影。墨色浓重,竟可以是这般的!
拂瑶站定在河边,心思却倏地飘得很远。
“这位公子,你瞧我这花灯多漂亮啊,称你这如花似玉的夫人再合适不过了,买个送给你娘子吧。”小道旁的一位老婆婆提着几个花灯过来。
“喔?你觉得我们象夫妻么?”河心的灯光映在他的侧颜之上,他桃花似的凤目微微挑起,眼眸里闪烁着浓浓笑意。
拂瑶郁卒地想,这老婆婆什么眼神啊?委实是昏花到一定境界了。
老婆婆又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眼,笑得慈蔼,“两位看起来确实般配,若不是,那确实是我这个老太婆看错了,给公子姑娘道歉。但是这花灯啊,也有许多未出阁的姑娘放,以期能得一心人相携到白首,姑娘要不要也也放个花灯许个愿?别的不说,能讨个好彩头也是好的。”
此话自是甚合魇月的意,给了她一大锭银子,老婆婆受宠若惊,连连称谢,把整个摊子的花灯都送给了他们。
拂瑶望着眼前一大堆花灯怔住了,这么多,拿来卖都可以了。
“其他的不要也罢,你挑个最喜欢的。”魇月笑着瞥向拂瑶,拿起案几上的墨笔,递给拂瑶,“刚才这摊主说要题完字才放,你也写一个。”
拂瑶觉得题字麻烦,说:“我觉得直接放就成了,委实不必如此……”
“麻烦?”魇月轻轻呢喃了一句,定定地望着她。
拂瑶见他隐约有变脸的前兆,立即随手拿起一个,笑得那叫一个纯良:“哪里的话,题一个还好,算不得麻烦。”
拂瑶微弓着身子,望着淡黄的宣纸苦思,但半晌过去,也想不出来写什么,最后只得对魇月说:“魇月兄,可否回避一下?据说这类题字写祝词之类,最好别让人看见为好,否则便不灵光了。”
拂瑶一直盯着他,想确定他是真正转身,而不是耍诈糊弄她的,于是一直看着他缓缓转过身,笔挺颀长的背影徐徐向岸边走去,花灯的余晖渐渐泄在他浓墨的衣袍上,本应该更加明亮才对,但拂瑶却突然觉得有些瞧不真切,分不清哪里是夜色,哪里是他。
拂瑶收回目光,又望着宣纸半晌,终于落笔,再把纸叠好,放进一个小瓷瓶,装进花灯里。“好了,可以放了。”
他望了她手上的花灯一眼,皱眉道:“你什么也没写?”
拂瑶晃了晃手上的花灯,得意一笑,“写了,不过我放进花灯里了,这才叫许愿嘛,都题在了灯罩上那多无趣?”
淡淡的月色下,墨色的两道身影倒影在河面上,清风过,水中桃花面随水波轻轻摆动。拂瑶把花灯放入水中,望着花灯随着水波慢慢荡走,轻轻徐徐的,越飘越远,最后湮没在众多花灯中,再也分不清哪盏是她放的。
有些话不说,拂瑶觉得兴许以后再无机会说了。
对他,她觉得歉然。
抛开众生六界,他对她是着实很好,可她却不能、也不想去看是他一时兴致或是千秋万代,有些尘缘浅薄许是命中定数的,人,逃不开,妖,逃不开,神和仙,也逃不开。虽然愧疚,却不得不继续愧疚下去,就象师父曾经对她说的,这世上有许多事无关乎对错,她有她的道,他有他的魔,终究殊途不同归。
拂瑶望着河面缓缓流动的花灯,想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想了许久,才睨向魇月,轻声问:“魇月,你觉得我挑的那盏花灯漂亮么?”
他回视着她,淡淡一笑:“嗯,漂亮。”
“可是放在众多的花灯中,它也不过仅是其中的一盏罢了。”
“你想说什么?”他转过眸,眸底深处是她不曾见过的平淡,手上,却是生生地疼。
拂瑶知道他明白,嘴唇翕了翕,抽回手,站起身,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没什么,我们回去吧。”其实她能说的也只有这么一句罢了,其他的,她说了,他也未必肯听。
他沉默良久后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试过有一日委实是极度想把一件东西握在手中,数万年来我没如此过,今儿对你却是一再破例,我不信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拂瑶,众生六界我向来来去自如,数万年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但既然你挑起了,我就不会放过你。我再告诉你最后一次,休想离开我身边。”
拂瑶站着,他则一直坐在那里,背脊挺直,灼亮的眼瞳暗光流转。
“今日很高兴,谢谢你,魇月。”也很抱歉,我必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