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这么想还敢说出来,卢小雷也算胆大妄为了。当然,考虑到苏彰的事情,卢小雷本来就是个胆大妄为的人。
可是,如果万一图图真是傅群幼,这件事情怎么解决呢?任为脑子里冒出这个问题。问题出现后的一刹那,他就惊奇地意识到,自己在潜意识里竟然并没有拒绝卢小雷的所谓胆大妄为的猜测。
“你看看这封遗书,”卢小雷接着说,“除了傅群幼老先生,谁会写这种东西?谁会有这个口气?”
“你只是说咱们周围的人吧,图图就算是穿越者,也不一定是咱们周围的人。”任为说,“再说,写东西这事可不一定,文言文的素养很多人都有,只不过平常不用,你看不出来而已。这种文章,我就能写出来,也许不如这篇文章好,但能写出来,你知道吗?再说,傅老先生年纪那么大了,能学好萨波语吗?图图的萨波语很好,虽然你能听出区别,我可就听不出来。”
“有志者事竟成!傅群幼老先生可不是一般人!”卢小雷说,“我知道您能写出文言文,不比这个差,但是,您不会用这种口气啊!这种口气,明显年纪很大。”
他伸手拿起桌面上的纸,“‘岁月倥偬,光阴如骥,乃知天时不与,而心不甘之。’‘若将死之鸟,奋支离之翅,啼落血之声,赴不归之约。’是不是感觉年纪很大?您可没那么老吧?还有这种气势:‘凄凄惶惶,殚精竭虑,以衰败之思,托健壮之躯,乃成新事。或曰此世人之游戏耳,然老怀弥慰,一笑置之。求索之事,虽万千妄议,又何顾之。况此云球,博大精深,诚不可测,今日之游戏,明日之世界,谁能知之。’您真的不觉得像傅群幼老先生吗?”
任为沉默不语。
“傅江涌把宏宇卖掉,把钱全都投到地球所来了,我想这是傅群幼老先生的意思。”卢小雷说,“‘谆嘱后来之人,凡有资财精力,不可私有,当俱与云球之天下,亦乃世人之天下。’对不对?傅江涌一定看到了这封信,当然傅老先生也料到傅江涌能看到这封信。傅江涌肯定一直在留心图图,那时候他们是投资人,这封信不过是云球里的鸡毛蒜皮,在我们内部不会太保密,应该好多人都能看到。”
“嗯。”任为应了一声。
他在想,按照松海告诉卢小雷的偷渡过程来看,张理祥事件背后还有一个黑手,是他通知了所有那二十一个逃犯可以躲到云球,难道傅群幼也是他通知的吗?不可能,傅群幼又不是逃犯。所以,如果图图是傅群幼,这个幕后的黑手一定也是傅群幼。也许他找这么多人偷渡,就是在试探张理祥。张理祥做了初一,就不能不做十五,只能配合他。同时,傅群幼又用某种方法迫使张理祥同意,即使张理祥被抓,也只交代那二十一个人,而不交代他。
“这就是给傅江涌的遗嘱。”卢小雷说,“中文嘛,肯定是写给地球人看的,写给谁呢?不可能写给我们。这就是告诉傅江涌,全力支持地球所,傅江涌也照办了。”
是的,也许傅群幼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这么做,在云球中才下了决心,把所有的财产都投入到云球系统上,所以必须写一封遗书交代傅江涌,冒险也顾不上了。
“他那么老了,跑到云球里干什么呢!”任为说,“又不能长命百岁,在地球待着不好吗?”
“傅老先生不能闲着没事干,他必须要做事情。”卢小雷说,“我早就听苏彰说过,傅老先生的性格是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但他的手下人,像苏彰这样的,都不喜欢傅老先生管那么多事情,觉得他老糊涂了,当然傅老先生就经常会觉得很不爽。”
“所以,他才喜欢听话的smartdecision,对王陆杰毁约。”任为又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
“对,对。”卢小雷感觉到任为已经在一定程度上相信了自己,更加兴奋了,“傅老先生去云球找了一个相对年轻的躯体,就是为了做事情。我挺佩服傅老先生的,不服老。那时大家都还不知道台阶式衰老的事情,按道理他可以找更年轻的宿主,虽然最后还是要变老,但能够多活很多年。但傅老先生一定是觉得,做事情要有一定基础,活在二十几岁的人身上没什么意思,所以才选了基础牢固并且野心勃勃的图图,好在短时间内就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
“图图也没有多老。”任为说,“傅老先生最后还是死在自己意识场的衰老上。”他摇了摇头,“怪不得无缘无故就死了,好像用慢动作把意识场解绑了。”
“傅老先生是有战斗精神的。”卢小雷说,“我觉得肯定是他,情况太符合了。”
“怪不得他放过了王陆杰。”任为说,想起吕青曾经很怀疑傅群幼为什么放过了王陆杰,孙斐也怀疑过。
“对,傅老先生不是放过王总,也不是被五千万意识场吓住了,而是决定自己进入云球,自己亲自去做那五千万意识场的一分子。这样的话,当然再和王总对峙就没什么意义了。”卢小雷说,“而且,如果图图是傅群幼,要杀您也就说得过去了。他一定是意识到您是地球人,对他要做的事情有威胁。”
任为想起来,当时在杀自己之前,图图似乎要扭头去看什么,但却说,不能太好奇,否则会害死自己。
图图显然意识到有人会救纳罕,当时应该是发现了辛可儿,错以为辛可儿和纳罕是一伙儿的。所以,图图一定是认为纳罕有保护措施才会动手,杀纳罕就是把纳罕撵回地球。
如果图图真是傅群幼,以他做人做事的风格,肯定一切都会提前布置好,所以他会料定,纳罕既然敢进入云球,也一定都提前布置好了。但他没有想到,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他一样把一切都布置的天衣无缝。事实上,因为各种原因,穿越计划并没有准备得那么完备,他差点真的杀了纳罕。
“他应该知道穿越计划,知道我们进入了云球,要么是张理祥告诉他的,要么是他自己想到的。他曾经说乌斯里、风入松和我都可能是一伙儿的——”
说到这里,任为停了一下,想了想,“不,张理祥没有告诉他,应该是他自己推测出来的。”
自己回到地球以后,观察图图过去影像的时候,曾经看到图图私下的各种纠结,如果张理祥早就告诉图图有穿越计划存在,图图应该更加胸有成竹才对。
“不管是他自己猜出来还是张理祥告诉他的,但他杀您的时候一定很清楚了。”卢小雷说,“他料定您是地球人而且穿越计划安排了完备的安全措施,杀了您的话,您不会死而是回到地球。”
“是。”任为说。
任为明白,卢小雷很佩服傅群幼,不想让自己因为傅群幼杀了纳罕而感到心里不舒服。
“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图图没有观察盲区也没有鸡毛信通讯信道,这个我确实想不通。”卢小雷说,“我们的云球系统对地球人是自动判断的,然后加入量子标记从而建立观察盲区,按道理不存在人为操作的空间。这一点在建立云狱的时候复查了一遍,确实没有任何漏洞。云狱要求太特殊,后来才特意调整成了手动。”他咽了一口唾沫,看起来很苦恼,“所以,我虽然怀疑图图就是傅老先生,但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没有观察盲区的。就算是张理祥配合他,可取消观察盲区的事,张理祥应该也做不到啊。”
是啊,卢小雷对此肯定很奇怪,如果早知道有这样的方法,苏彰的人生可能就会有所不同了。
“这个——”任为想了一会儿,“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但不一定行得通。”
“什么办法?”卢小雷问。
“修改意识场的母语。”任为说,“云球系统没有办法测量意识场的任何内容,不过可以测量脑单元的部分内容,包括这些内容的变化趋势。意识场迁移之后,意识场母语和脑单元母语会产生冲突,云球系统可以测量出这种冲突,进而根据冲突情况推测出意识场的母语,如果这个母语是某种云球语言,系统就会认为这是个云球人,如果不是任何云球语言,就认为是个地球人,据此进行量子标记。这是纯技术问题,你也许不太清楚,但张理祥很清楚。”
卢小雷想了想,“我明白了。”他说,“如果能够事先把意识场的母语修改成为云球语言,例如萨波语,系统就会被骗。但是,意识场的母语怎么修改呢?”
任为看着卢小雷,心里忽然有点打鼓。不过,卢小雷以后应该都会在云狱,苏彰也已经去世了,卢小雷应该没有机会也不会再偷渡什么人进入云球了吧?
“办法是有的,但是——”他终于还是继续说,“最简单的想法是对大脑进行某种手术,可这样是不行的,因为那只能改变大脑的母语,不能改变意识场的母语。不过,意识场和大脑在交互过程中会互相影响,事实上,意识场的母语也是在意识场生成过程中由大脑逐渐灌输进去的。只是人长大以后,意识场比大脑更加强大,一旦进行意识场迁移,意识场的母语反而会逐渐改变宿主大脑的母语,最终会趋于一致,这个一致的结果是意识场的母语,宿主大脑的母语反倒会变成一种外语。这个过程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我们的穿越队员都是这种情况,他们在云球里待了很长时间,所以最终那些云球宿主脑单元的母语都变成中文了。”
“对啊,所以我们一直觉得意识场的母语一旦形成就不能改变了。”卢小雷说。
“除非,”任为说,“用某种方式干扰意识场和脑单元的交互,加强对脑单元母语的保护,使脑单元母语无法被改变,反而被不断强化。那么,在这种竞争交互中,意识场母语有可能败下阵来,被脑单元母语改变。毕竟,在意识场生成过程中就有过这样一个阶段,不过那时候大脑有母语而意识场没有母语,现在意识场也有母语了,不知道还行不行得通。但我想,只要对大脑的强化工作做到位,理论上应该是有可能的。”
“这个大脑强化如何做呢?”卢小雷问。
“拿象形文字和拼音文字在人类大脑中的情形举例子,”任为回答,“母语是拼音文字的人,主导语言功能的脑区是威尔尼克区,而母语是象形文字的人,主导语言功能的脑区是布鲁卡区。这只是一个很粗略的讲法,如果深入进去,即使都是拼音文字,比如英文和法文,甚至英国英语和美国英语,虽然主导脑区都在威尔尼克区,但区位、环路和模式有细微差别。象形文字也是一样,东北方言和上海方言在大脑中的区位、环路和模式也不尽相同。所以,我刚才说的所谓大脑强化,就是通过某种电磁刺激强行阻止语言区的区位、环路和模式发生变化。人类大脑如此,脑单元也一样。这件事情相当复杂,却并非完全不能实现。”
“我明白了。”卢小雷若有所思,“不过,意识场绑定到宿主的时候,母语冲突就已经被测量了,宿主已经被加了量子标记,这之后意识场的母语再被改变还有用吗?”
“那当然就没有用了。”任为说,“但是,如果等意识场母语在一个云球宿主中经过某种手段强行改变以后,再重新绑定另一个云球宿主呢?”
“哦——”卢小雷说,“如果这是可能的,那么傅老先生的做法应该是先随便找一个云球人绑定自己的意识场,通过这种方式改变意识场的母语,然后解绑意识场,再重新绑定到图图身上,图图就不会被加上量子标记了。”
“对。”任为回答,“这个过程就是说,要达到目的还需要杀死另外一个云球人。”
卢小雷不说话了,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他应该是在后悔,当时自己不知道这种方法,没有为苏彰去除观察盲区吧,任为想,但其实,即使卢小雷知道这种方法,这个实验他也做不了,只有张理祥或者沈彤彤这样权限很全面的高阶技术人员才能做,而且技术难度相当大,很难保证成功。
“这个过程非常危险。”任为说,“我能想到这种办法,张理祥当然也想得到。但这只是一种思路,即使可以做,也很困难,而且需要不少时间。从偷渡过程看,应该没有那么多时间找人做实验,所以傅老先生只能让张理祥直接用自己做实验,这是拿生命冒险。如果实验过程出一点点问题,他可就——”任为摇了摇头,“没有理论基础,也没有先导实验,就这样直接动手,实在太危险了。即使成功,也完全是侥幸。”
“可他的确成功了。”卢小雷说,“傅老先生太勇敢了。”
“这太难以想象了。”任为说。
“是难以想象,但这封遗书是铁证。”卢小雷说,“一个云球人不可能用中文写遗书吧!”
“这只能说明图图是地球人,”任为说,“但对傅老先生,我们没有任何证据。”
“是。”卢小雷说,有点丧气,不过马上就接着说,“您说,如果傅老先生真是图图,那他会是那个幕后黑手吗?安排那二十一个人去找张理祥的人?”
“不知道。”任为说。
但他想,还能是谁呢?
“可能只有傅江涌才会知道真相。”卢小雷说,“我问过王总,最近有没有见过傅老先生。王总说傅老先生好久不露面了,最近他只见过一两次,其实这也挺奇怪的,他们俩那么熟。”
“是的。”任为说,“最近王陆杰见到傅群幼老先生的次数很少,我也听他说过。”
“也许是弄了高仿真机器人冒充。”卢小雷说,“说不定直接用了傅群幼的空体,加了个机器人大脑,听说killkiller就研究这个,应该算空体保存的升级版。”
“机器假人,我听说过。”任为说,“这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killkiller并没有成功。现在killkiller需要用各种管子和线路才能维持空体生存,但要维持机器假人的空体生存,显然不能用那么多管子和线路,技术难度就太大了,同时也没什么意义。机器脑袋人类身体,主次颠倒了,按道理他们不会花太多精力去研究的。”
“要伪装的情况下用起来就很合适了,正符合傅老先生的要求。”卢小雷说,“万一真是这样的话,确实就真假难辨了,特别是像王总一样只是偶尔见一面的话,肯定分辨不出来。”
“嗯——”任为沉吟着。
“不管怎么样,傅江涌总是知道的。”卢小雷说,“去问他?”
“问他?”任为说,“然后呢?然后怎么办呢?”
“然后?”卢小雷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尴尬地笑笑,“图图早就死了,没什么能办的,现在地球上这个傅群幼老先生就算是假的,好像也没必要怎么办。”
“先这样吧,不要着急。”任为说,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让我想想怎么办,让我想想。”
想什么呢?任为一点头绪也没有。其实他觉得,最好是假装没发现这事。但确实是发现了,怎么办呢?
任为有点没法集中注意力。
横一垂二三点捺,叉四插五方块六,七角八八九是小,点下有横变零头——四角号码口诀忽然出现在他的脑子里。挺有意思,我要学习一下四角号码,任为想。
他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似乎有些疑虑,又似乎受到了一些启发,仿佛在重重迷雾中看到了一些朦胧的光。
是因为傅群幼吗?不,是因为某些别的事情,但他还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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