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从来没有嫌弃你……”江淙用手擦脸,却发现越擦越多,哑声道:“倘若在并州或者洪州,亦或者别处,哥定然将你带在身边,可这里不是甚好地方……”
“那是你觉得!”李青文眼泪流的厉害,嘴巴也凶起来,“我觉得这里很好,天地广阔,有河有树,什么都是新鲜的,还有恁多地方没有去过……”
说着说着,他又来气了,把江淙的手放在嘴里,发现对方没躲,咬了一下,想使劲,又没舍得,哼哼道:“我都说了要赚钱,你不也答应我了吗,攒够银子脱罪,到时候也不一定要离开这里,可以自由的到处走,想去哪里去哪里。”
江淙听的眼热心颤,将头靠在被子上,道:“哥……”
“要是说我不爱听的话,就别说了!”李青文气哄哄的道,“我也是个爷们,不要老把我当成孩子,其实,其实我……”
李青文想说,我前世年纪比你小不了一两岁,不要老觉得自己多大一样,又觉得这事过于荒诞,说出来对眼下的困境没有帮助,还给江淙平添烦恼,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好,好,我不说了。”江淙抵着被子,道:“你只要好好的,哥别无所求。”
李青文立刻就硬气起来,“那我答应你好好的,你也得答应我,以后别想着让我离开这,还有说话得算数,答应我的事情不要随便反悔。”
江淙道:“哥知道了。”
李青文这才把被子稍微掀开些,闷死了!
他这一松口,江淙另外一只手就伸进来,给他擦眼泪。
这时李青文就觉得自己哭的有点丢人,连忙给自己找面子,“我这是被你气的!你冥顽不灵,把我气坏了!”
江淙立刻道:“是哥不对。”
李青瑞他们站在门外,听到里头动静,不由得叹气,他们这个弟弟看上去很好说话,偏偏是个打定主意就不松口的,这样的年纪非要在这里种地,江淙要是不担心才奇怪了!
没过一会儿,里头突然传出李青文高兴的呼叫声,很快,江淙和李青文俩人便出来了。
“大哥,江大哥给我弄了一匹马,要教我骑马!!”李青文眉飞色舞的说道,微红的眼睛丝毫没有影响他此刻的好心情。
李青瑞他们还没说啥,李青文已经拉着江淙跑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看自己的马。
几个人跟在后头,李茂群道:“还说自己不是小孩……”
哭的快,笑的也恁快。
李青文他们来时赶车的骡子拴在离小屋不远的马厩里头,因为有老邢头照顾,这几个月没少草料供着,此时骡子的旁边多了一匹栗色的马,母马正在低头吃草,长长的尾巴悠闲的甩动着。
李青文前后左右打量着,眯着眼睛笑,满意的不得了。
江淙站在马槽旁边,李青文小心的摸了两把马脑袋,激动的道:“哎,真老实,它就让我摸。”
“这匹母马性格温顺,是战马下的驹,不容易受到惊吓,你想学骑马,得先学会照顾她。”江淙道,“你照顾好它,就知道了它的习性,骑马就很容易。”
“好,我学。”李青文使劲点头,“我要是学会骑马,这几千里路就不用走那么久,到时候就能早点见到你。”
江淙怔了一下,道:“骑马首先得保自己周全,等熟练了再说快慢。”
李青文点头应着,喜道:“这周大人真是个大方的,不但许我二哥去读书,还给了一匹好马!”
江淙笑了笑,没说话。
接下来,仿佛忘掉了即将要分开的事情,李青文同江淙讨教养马骑马的事情。他也上了马,虽然缰绳是江淙拉着的,走了一会,顿时觉得骑马比坐车快多了,更是坚定了要学骑马的念头。
不管愿意不愿意,分别的时候还是到了。
前一天晚上,李青文早早的钻到江淙的被窝,嘀嘀咕咕一通,江淙都应下了。
蒋立平他们都感叹,从前可没见江淙这么好脾气,真是开了眼界。
翌日,蒋立平和江淙等人全部收拾停当,和一队士兵同行离开,他们的干粮堆在爬犁上,听说是三个月的量,这一走,短时间内无法回来。
李家四个人把他们的书信都给收好,出去送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李青文看上去很平静,甚至还跟江淙说帮他把留下的种子好好种一种,看上去虽然不舍,但也没有又哭又闹的样子。
巡防队伍走了,掀起的雪沙被风吹了好远,看着一行人消失在雪中,李青文缩着脖子往回跑。
从前几十人的屋子现在空了大半,老邢头都有些不适,叹道:“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应该在开春前。”李青瑞道:“这么多人吃饭,春耕可耽误不得。”
李茂群猛点头,他昨日在李青文的地旁边划了一块,他用脚量了一下,约莫八到十亩的样子。这里空地太多了,那些官兵还劝他多开一点,这里野草多,庄稼争不过,开荒前几年收成不行。
李茂群从来没敢想过自己能单独有这么多地,怕拾掇不过来糟蹋了,觉得第一年开这些就够。况且,他也要回去,地的事情还得麻烦江淙他们,太多给人家啰累。
差役还要十日后动身,时间也不多了,李家四个人早早的把东西收拾好。
江淙他们离开前特意打了许多鱼留下,他们走之前吃不完,李青文便想着带回去几条,“这冷天应该坏不了,爹娘他们还没吃过鱼呢,带回去给他们尝尝。”
从几千里以外的地方带鱼回去,一般人都不会这样做,李青瑞沉默了片刻,道:“仔儿,我们可能不能直接回去。”
“还要去哪儿?”李青文不解的问。
“这些皮子和药材得先拿去卖了。”李青卓指了指那些装好的东西,“咱们得先去范阳城。”
范阳城是北方排在前头的大城,人多,生意昌盛,许多商队都在那里停留,距离柳山县二百多里地,很近,但是却不属于并州。
李青瑞他们决定去范阳城,不单是为了卖毛皮和药材,也是想给蒋立平他们送家书,毕竟柳山县太小了,几乎没有去往洪州的商队和人。
估摸着日子,他们回到并州时天气就差不多回暖,再去范阳城耽搁几天,那鱼多半得臭了。
虽然很遗憾,林青文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一想这次卖了东西,就有钱给爹娘买别的吃的,也就罢了。
这天晚上,四个人睡不着,正在说着赶路的事情,隐约听到外头有人哭。
仔细听,又好像是风声,过了一会儿,又仿佛听到有人在呼救……
李青瑞躺不住了,立刻穿衣服起来,李茂群不放心他给人出去,也赶紧跟着起身。
他俩出去半天没回来,李青文和李青卓也不安心了,立刻点着火把追出去。
到了外头,哭声就很明显了,同时听到大哥的声音,俩人放心的走过去。
“救命,救救……我哥病了,他们不管我们的死活……这、这荒山野岭的,去哪里寻大夫……”
俩人还没走近,就听到女人的说话声,李青卓顿了顿,没再往前,转头返了回去。
女人是住在南边窝子的流人,可能是急了,大冷天的跑出来也没穿多厚,趴在地上哭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没甚力气了,李青瑞喊她起来,只能干着急,男女授受不亲,他们几个爷们也不能把人扛起来。
李青文没有这么多顾虑,把身上的皮袍子给女人披在衣服上,将人扶起来,道:“再冻一会儿你都没命了,还咋救你哥……人在哪儿呢,你领我们去看看。”
说话的功夫,李青卓已经抱着一个包过来了。
女人冻的手脚僵硬,没法走路,李青文急了,把人背起来,老邢头嘶嘶哈哈的跑了出来,“走,我知道她们住的地儿。”
李青文才十四,身子骨还没硬,其实没啥大力气,亏得女人又瘦又轻,地方离的也不远,要不然可就费力了。
他们趟着雪到了窝子那里,一开门就看到里面好几张焦急的脸,那些人一看女人被背回来,脸色大变,连忙上前把人接回来。
女人哭着说官兵不理睬,里头的人俱是一脸绝望,哭嚎道:“没想到我孙昌抚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浩儿被我这个爹牵累至此,我还在这苟且偷生,我儿为了我……”
李青卓往里挤,打断道:“病人在哪儿?”
那些人愣怔了半天,有人伸手指了指火堆旁的一团隆起,李青卓便径自走了过去。
李青文跟在后头,解释道:“我二哥是在医馆做学徒的,虽然还不是大夫,总比你们在这干着急强,让他给瞧一瞧。”
这些人本来都已经听天由命了,没想到事情突然有了转机,有几个年轻的立刻跪倒在地,激动道:“诸位的大恩大德,我们孙家没齿难忘。”
“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好,别高兴的太早。”李青卓道:“他如何病的,你们仔细说一说。”
孙家人一股脑的上去,李青文默默的站在原地,他总觉得二哥治病的时候有点冷酷无情……
一边号脉一边听他们说着症状,然后李青卓把周遭的人赶远了些,从包里掏出一个布褡裢,取下里面扎的银针。
看着光亮中的细针,李青文身上不自觉的起了一层疙瘩,抱着胳膊想,这里头也冷了吧。
在几声惊呼中,李青卓从银针从病人身上挑出一根白色丝线样的东西,一连七八条,躺着的人身体一震,长出了一口气。
孙家人一看这般,连忙拱手道谢,李青卓道:“你们这太冷了,住久了身体禁不住,得寻个暖和的地方才好。”
听他这样一说,李青文才察觉到,刚才着急救人,没注意到这里面冰窖一般。
孙家人苦着脸,道:“恩人说的是,可那些官兵才不管我们死活,我们自己并不会盖房子……”
李青卓想了想,道:“先把病人抬到我们那里去,其他的明日再说。”
孙家人自无不可,又是千恩万谢。
来时的火把已经点不着了,回去时一帮人摸着黑。
蒋立平他们走后,许多东西还留在这里,不好让外人随便住进来,只让病人躺在李青文这,李青文自己去江淙空着的铺盖那里。
孙家人不能留下,有点不放心,但李青卓已经出手救人,他们感念恩情,也就听从吩咐。
折腾这么一下,没过多久天就凉了,病人已经醒了,虽然有点虚弱,但走路没甚问题,起来后给李青卓磕头。
没一会儿,孙家人过来,看到儿子孙永浩好了,喜的落泪不止。
李青文突然觉得,他二哥放弃学医去读书,可能是件憾事,救人也是重要的事情啊。
从前只是见过,并无深交,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孙家人把李青卓当做救命恩人,便说起了他们被流放之事。
孙永浩的爹孙昌抚曾任三管大夫,是个从五品的散官,得罪了朝中大臣,故被流放至此,至于如何得罪人,孙昌抚摇头不愿意说,“如今沦落这地步,并非我好脸面,只是不想给恩公找麻烦。”
他不说,李家人也不问,只是提及他们应该把住处修缮一番。
孙家人一听,都是一脸苦笑,要说读书题字,他们倒在行,可不会弄这些。
李家四个对读书人不自觉的尊敬,闻言便要帮一把。
昨天晚上黑着,看不真切,白天再去,发现他们住的地方不比马厩旁边强啥,半截在地下,地上各种木头搭成一个三角形,可不就是个地窨子。
这地窨子倒是不透风,只是他们弄不到取暖的柴禾,只靠着枯草和灌木烧的很快,却不暖和,还好被褥够厚,要不然可捱不了这么久。
李茂群和李青瑞打算给他们搭火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孙家人自是一通感谢,几个年轻人帮着一起干,动作笨拙的像是鸭子一般。
见状,李青文都有些忧虑,就这样,他们能在这里活下去吗?
江淙他们那群人,不但人数多,还都年轻力壮,力气和本事一样不少,这样他都放心不下……
他心里想的事情都写在脸上了,孙永浩强笑道:“没有人受不了的罪,这世道谁又能活的轻松。”
李青文点头,是这么个理,他们一家人几千里都走下来了,可以见得并那么容易倒下。
花了几天的功夫,地窨子里炕和火墙都弄好,烧火试了试,把冒烟的地方重新砌一下,然后他们就该出发了。
临行的时候,李青卓给孙家留了一些常用的药。
这趟他带了许多药包,只有他自己病了,剩下不少,好不容易带这么远,拿回去太可惜,大部分留在蒋立平他们那里。
李青瑞同老邢头说好了,让孙家人自己来装点马粪烧炕,老邢头答应了,一直在问他们啥时候来。
李青文同他说,“这个不一定,我哥让我不要急,在县城等押送流犯的差役,人多才好北上。”
老邢头连连点头,“路上可要小心些。”
他们一起住了这么久,自然有些感情,李青文问他除了酒想要啥,老邢头寻思了半天,也没想好。
李青文说走之前你要是想不出,我自己看着买吧。
作者有话要说:巴拉巴拉,啾啾啾,感谢小可爱的陪伴,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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