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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我自守人间(1 / 2)

大荒中升起万古一现的白月。

照亮者与死者的瞳孔。

不知多少死魂,不知多少骷髅与残存的荒使一起抬起头,同时仰望这轮白月。

月光照死魂脸上,模糊不定的面容变得迷茫,月光照骷髅空洞的眼窝中,它们下意识地朝白月伸手……它们幽暗中徘徊太久,久到已经遗忘了日月的模样。唯独荒使们尖叫躲避。

纷纷扬扬的碎骨中,白衣的神君大袖回旋,他手中的剑已经消失了,已经没人能清他的剑影,只能见将他整个笼罩住的月光。

他就是剑,他就是月。

他就是天上人间的皎洁。

死魂月光中蒸发,骷髅月光中粉碎,人好,魔好,妖罢,所有从黑瘴中伸的手都尽数破碎。

碎骨簌簌落,仿佛大荒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雪。

飞雪棱层,撑拒满月。

满月最皎洁的刹那中断,两只曾经托载过烈日的巨手握住了月影的两侧,由二柄飞剑凝成的剑与它相撞,只撞刺目的暗火。巨手碎去的月光中,又猛然一合,像拢一只舞蹈的雪蝶,要将仇薄灯击杀掌心。

“神君!”

鬼谷子瞳孔一缩,向前迈一步。

巨手相击,声如山合。

月影彻底消失了。

但它没能拢住雪蝶。

山合的刹那,仇薄灯笔直向上,及时落巨手的指尖,断剑低垂,广袖跟着从虚幻莹白的小臂上簌簌落下,仿佛朝城的蜉灵栖息时娓娓垂落的柔翼。他低头,见故友。

夸父。

死去已久的夸父半隐半现昏暗里,须发盘结,一若当年。

“神君……”

祂枯裂的嘴唇瓮动。

仇薄灯恍神,最初的空桑,大家决定去建北辰极前一晚,朱雀燃起篝火,夸父被牧狄嘲笑傻大个,勒令一边待去。祂不气,笑呵呵靠扶桑盘坐,一手敲鼓,一手托月,问,神君饮酒否……黑影一闪过,一掌击中他后背。

他撞身进淤壤里,又自淤壤中扶摇起,御剑向前。

一肩带血。

淤壤排空,如重重浊浪,夸父托月的手深深陷进血污中,祂僵直转身,向避开这一掌的仇薄灯。这一转身,露它腐烂过半的胸腹,肋骨间爬满大大小小的妖魔,成为大荒孕育邪祟的巢穴。

唯独双臂、肩膀与头颅栩栩如。

“神君,饮酒否?”

夸父托掌,一如昔年托月。

神君旋身挥剑。

剑斩故人。

一泓经年的血,泼溅上半空。夸父的头颅滚落,滚进淤血腐肉的荒壤里,滚了两圈,端端正正陷泥里,面对白衣神君的背影。祂的嘴唇泥泞里瓮动,木讷敦厚,依旧重复地问:

神君……

饮酒否?

神君没有回头。

长剑回收,剑尖一点余血溅到眉心。

仇薄灯夸父爬满邪魔的残躯上一点,金色的神火点燃了夸父的残尸。神火照蒙晦,百里不迷。黑影仇薄灯左侧现身,一掌一剑再次相撞,以幽冥城为中心,一圈圈形的涟漪向外扩散。

好似层层漆黑重幕同时鼓荡。

“去。”

仇薄灯轻喝。

长剑忽然一分二,二柄飞剑金光电射刹那间洞穿黑影。剑分二的同时,黑影抓住仇薄灯此露的空门,以掌做刀,一刀洞穿仇薄灯心口。一剑换一掌,又是百死之战,不顾己身之剑。

心口被洞穿,仇薄灯却只是又道:

“去。”

明火从他心口涌,一刹将他与黑影一同点燃。

黑影凄厉尖嚎,抽身急向后退,想要熄灭身上的神火。然洞穿它的二柄飞剑忽然长鸣如啸,化作了二身上燃烧金火的虬龙,苍身灼灼,喷吐神光,赤爪皆利,将黑影死死攫拿。黑影的身形暴涨,又暴缩,一时如万丈巨人,一时如草芥蝼蚁,但始终挣脱二条虬龙。

“放肆!!!”

它尖锐地叫起来,声音满是暴怒。

腐肉朽骨淤积成的荒壤猛然下落。

以身为烛的仇薄灯站被点燃的夸父尸首上,连同整座幽冥城一起轰然坠向不知多少万丈的深渊。坠落如此之快,黑暗如此之深,深到永远不见尽头。荒使们惊恐万状地尖叫起来,他们大荒活了这多年,一直到现才意识到大荒的质。

是黑暗!是深渊!

是永止境的混沌!

急速坠落。

衣袖被风卷起,明净的火与广袖一起,星星点点向上飘,就像萤虫成群结队飞舞不见天日的古井中。

仇薄灯仰首,火星照亮他的瞳孔。

他抬起手,牵引二柄飞剑上的火光。火光陡然膨胀,幽暗中撑开一片璀璨的金色火海,火海中龙影搅动金色的风云。

且这幽冥,引动人间风云。

二柄飞剑同时碰撞,二条虬龙同时相击,穿过黑影的颅顶,笔直向上,汇聚一轮耀眼的太阳。即白月碎去之后,大荒中升起了一轮刺目的金日。金日当空贯落,将黑影彻底吞没。

直坠万丈的幽冥城陡然一顿。

城中的荒使有的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冲击力,刹那间被震碎做一团血雾。勉强起身的鬼谷子钉进七窍的桃木钉被震碎,命魂之火压制不住地开始燃烧。然他没有去管身上的火,是勉力地抬头,去立首夸父肩头的神君。

神君两袖飘摇。

一人托日。

“破。”

仇薄灯轻声。

下一刻,金日与黑影一同虚空炸开!

二洲万万里,抵进人间与大荒分界线的黑瘴骤然如大鼎鼓沸,如沧溟海怒,掀起重重巨浪,黑潮涛天。诡异的是,不论黑瘴如何沸腾,如何翻涌,始终再越雷池半步。与之相反,幽冥轰震,神君如自困匣中,再退路。

引动金日后,仇薄灯踉跄了一下,险些从夸父肩头摔落。

鬼谷子急掠来。

白衣萎地,仇薄灯半跪夸父被神火灼烧得只剩下青铜色骨头的肩胛上,一手按滚烫的骨面,一手轻轻地朝鬼谷子摆了摆。

“你大荒与天外天的合谋,算?”

他朝虚空的黑暗轻笑。

“你找死!”

隆隆暴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还未散尽的金光中陡然现了一张脸。

一张环绕四周,千丈,千丈宽的巨脸。巨脸上,终有了五官,只是仔细,这张脸是由穷尽的脸拼凑起来的,每一张脸都扭曲,都流动,都暴怒。它是真的前所未有地暴怒。

它好不容易凝聚来的形骸,乎被仇薄灯一剑毁了!

千万年心血,险些化为乌有!

话音刚刚落下,它忽然转头望向人间的某个方向。鬼谷子比它晚一步,却很快猛地转头,望向那一处……

空桑!

………………………………

空桑已乱。

扶桑神木上的日齿和月轮迸溅不详的电光。

苍苍桑木之下,百氏的牧天者已经乱做一团。就数个时辰之前,空桑祠堂中,所有前往涌洲去参与围杀的百氏族长命牌同时碎做齑粉!留守的牧天者们想象不来,到底是人,能够如此干脆利落地斩杀三六位族长。

……要知道,那三六位族长,可是对应着三六位兵戈上神啊!

巨大的不安和恐慌席卷了空桑。

有些原就不怎支持参与围杀的牧天者对此后悔不及,有些年轻些的纪官则窃窃私语,谈起了族长们禁止言说的一件事。

个月前,空桑死了一老纪官。

死烛南大荒扩张的那一夜。

那一天,空桑举行了一场校日日的仪式,试图将金乌强行引回次二区。然日轨月辙铆合,说明天轨太乙断索之前,就乱了。许多纪官都知道这一点,但每一位纪官负责的日齿月轮都是有限的,族长们不说,他们不知道发了。

日轨月辙铆合,天轨不应该继续牵引,但族长有令,纪官们不敢反对。

唯独一年迈的老纪官越众,直言相劝。

老纪官修为不,可历很好,学不少。

学们亲眼着他被杀死,畏惧族长的积威,却不敢为他说一句话。

直言劝阻的老师被掷表柱,跌落进污泥里。事后,学们冒着被族长惩戒的风险,私底下去给他收尸,却发现他被剑气搅碎内脏后并没马上死去,是挣扎着向表柱爬了很长一段距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不相信一个老迈的人,能垂死之际爬那远。

他表柱下,用手指刻了最后两行字:

不正己身,不配牧天。

天必亡之。

这件事很快就被献媚者告知给太虞族长。太虞族长暴怒,不仅亲自提剑抹去表柱上的刻字,还将下令杖毙所有为老纪官收尸的学。从这以后,再没有百氏弟子敢讨论这件事。直到今天,赴涌洲的百氏族长一夜丧命。

老纪官刻下的两行字,再难压制,一夜间传遍空桑。

扶桑木下。

原非大氏族长不得入内的古祭室中,聚集了此刻身处空桑的所有百氏族长。他们跪伏一个九重祭坛前。

祭室穹顶远,铭刻日月之轨,渐渐收,最后只剩一孔。一孔窥天,一隙通天外。正是这一孔的存,历代空桑百氏族长,才有飞升天外,升灵为神的可能。历来,天外天的神诏是通过这一个小孔降落。

诸位百氏族长心急如焚地等待天外天的神诏。

三七大氏族长的同时身陨,让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恐!

终。

一团流火贯落。

落到祭坛上,灼烧一行字。

族长们大喜过望,急忙起身去,一之下,所有人的脸色为之一变。流火灼烧的神诏只有简简单单的六个字:

乱天轨,坠日月!

“这?!”

一位族长骇然失声。

哪怕空桑百氏对天外天窃取人间气运的事心知肚明,甚至从中渔利不少,为此不遗余力地参与对神君的追杀……可乱天轨,坠日月……这、这可是会彻底毁掉整个人间的事啊!覆巢之下,又安有完卵?

众人正自惊疑,第二团流火又轰然坠落。

第二道神诏的字多了许多,字字触目惊心。

“师巫洛为天道,憎空桑……誓必杀之……”

先前说话的族长喃喃念最后一行字,只觉头晕目眩。

所有百氏族长面人色,惨白一片,甚至有人直接瘫坐地。巨大的惊恐充斥满整个古祭室……师巫洛就是天道,那他们这多年自以为瞒天过海的一切动作,岂不是始终被清清楚楚地眼里……完了,一切都完了……

寒意爬过众人后背。

死一般沉寂中,忽然有人站起身,一把抽剑:

“诸位!天欲杀!焉能受死?!”

大家的目光互相碰撞,铜灯盏的火光忽明忽暗,照得所有人的脸色阴晴不定。最后,有人寒声应道:“若天欲杀,先诛天!”

与其等待师巫洛伐天外天归来,毁灭空桑,不如他们先动手!协助天外天断绝天道!至日月若坠,二洲的死存亡……天道若亡,天外天自然可以回归人间。上神们自然会保空桑不灭!

空桑存亡迫眉睫,焉能行妇孺之仁?

古祭室的铜门霍然敞开。

百氏族长们提剑走,就要去敲响召集纪官,更改天轨的铜钟。就此时,有铜号先一步响起。对许多空桑弟子来说,这个声音分陌,他们从未听过,然听到这个声音,一些年迈的牧天者脸色骤然大变!

三千年前,同样的号角,同样响彻天空。

那一次是……

太乙伐空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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