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饱了的陈鹏带领下,两人很快来到陈鹏说的那家稍显偏僻的字纸店。
店内光线有些暗,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墨锭和浆糊混合的气息。
柜台后的小厮抬眼一看,见是陈鹏,有些微微发愣。
这位客人昨日不是刚买了些灰墨和草墨走吗。
怎地今日又来了?
还带了位朋友?
他目光扫过两人洗得发白的儒衫,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看来又是两个穷鬼。
心里一边想着,他一边把掌柜的交代好的散墨盒子找出来。
虽然他看不起这两个书生,但是毕竟掌柜的有言在先,让把散墨以本价卖给他们。
他这个拖了关系才进来的学徒,实在是不敢违逆掌柜。
而陈鹏走了一路,此时脸上微热,但腰板比昨天确实挺直了些:
“叨扰店家,学生今日来买些字纸。”
陈鹏说着,看着那小学徒转头就要去拿要放在地上的灰纸,他赶紧开口:
“不要灰纸,要桑纸!”
桑纸比丧纸贵些,但更平滑细腻,不易洇墨。
这是他目前能负担的起的最好的纸了。
小厮有些意外,但既然是主顾的话,他还是转身去取纸。
而陈鹏却叫住他,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串钱,从中数出沉甸甸的八十个当十大钱。
当十大钱,一文可当十文用,铸造所用的铜合金也相对更加纯粹,因此看起来十分明亮。
这八十个大钱,他数了两遍,才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再要一块徽州的牛胶松烟墨。”
“牛胶松烟墨?”
小厮愣住了,连取纸的动作都停了,他上下打量着陈鹏,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穷酸书生。
古代的墨是取烟黑制成,而这其中自然是以松烟为上,松烟中又以松明为上。
而制墨要用胶,这胶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以猪皮,狗皮为下,鹿皮,鹿角为上。
牛胶的松烟墨,是大周寒门士子们最常用的墨块。
但是,那是对于真正的寒门士子。
想陈鹏这种黔首家的孩子,能用得起灰墨都不错了。
“这位书生,你可想清楚了?
那徽州牛胶墨,就算是最普通品相的,一块也要八百文!
换成灰墨,顶得上你小半年的笔墨钱了!
可是散墨不好用么?”
小厮劝了他两句,倒也不是好心。
主要是若是卖给了他,这人要是反悔了找上门来,也是桩麻烦。
连一旁的李茂也惊得扯了扯陈鹏的袖子,低声道:
“陈兄!你这是作甚?
猪皮墨一样能写出好字!
何苦花这冤枉钱?
省下这钱,买肉吃不好么?”
陈鹏没有看李茂,目光坚定地落在小厮脸上:
“还请店家取墨,学生在想清楚了。就要牛胶松烟墨。”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小厮见他神色认真,钱也摆得整整齐齐,撇了撇嘴,不再多劝。
便转身从货架深处一个木匣里取出一块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墨锭。
解开油纸,一块乌黑润泽、隐约带着松木清香的长方形墨锭显露出来,墨身刻着简单的云纹。
“这便是牛胶墨,八百文。”
陈鹏小心翼翼地接过,指尖感受着那沉甸甸的质感和微凉的触感,仿佛捧着一块稀世珍宝。
只有在学塾考试的时候,他才用过这等好墨。
他仔细地重新包好,没有多看李茂惊疑的目光,郑重地将它揣进了怀里最贴身的口袋。
李茂见状,叹了口气,也不再劝,只按计划买了自己需要的猪皮墨、一叠丧纸和两根便宜的短锋笔。
两人沉默地走出字纸店,气氛有些微妙。
李茂几次想开口问,但看着陈鹏紧抿的嘴唇和若有所思的神情,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俩人一路回到书院大门,抬脚一进去,却是齐齐一愣。
只见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曾官至三品的老探花,正拄着一根藤杖,静静地站在门口的古柏下,目光平和地看着归来的学子们。
陈鹏和李茂赶紧上前,躬身行礼:“学生见过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