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从东库走出来的时候，风正吹得紧。她把那本暗红色的簿册夹在左腋下，右手悄悄摸了摸藏在袖口里的铜印，确认它还在。刚才侍卫来查验，过程很顺利，账目清楚，火漆封条一个都没少。她松了半口气，抬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p>
刚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沈司膳。”</p>
她停下脚步，转身。</p>
萧煜站在回廊拐角处，一身素色锦袍，衬得身形清瘦。他脸上没有平时那种淡淡的笑意，神情比往日沉了些。他往前走了几步，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落在她袖口露出的一角铜印上。</p>
“你今天整顿规矩的事，我在勤政殿外听说了。”他说，“林姑姑说，你最像先皇后——不是长得像，而是那份‘不动声色，却能稳住大局’的气度。”</p>
沈微婉低头笑了笑：“殿下过奖了。我只是不想再有人借着饭菜做手脚，害了不该害的人。”</p>
这话出口时，她没抬头，但话里的意思，两个人都懂。</p>
萧煜眼神微微一动：“那一晚，若不是你追查到底，我到现在还是个被冤枉的人。”</p>
沈微婉这才抬眼看他。他的脸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些，可眼底还是透着疲惫。她还记得那晚他在偏殿昏睡的样子，嘴唇发青，呼吸微弱。要不是她刚好认出鸦魂散的味道，又冒险给他渡药，后果真的不堪设想。</p>
“您当时中毒不轻。”她说，“能醒过来已经是幸运了。”</p>
“可醒来之后，反而更危险。”萧煜压低声音，“有人想借我的名义动手，栽赃失败后，就开始针对你。你现在掌管司膳，他们不会明着来了，只会更狠。”</p>
沈微婉没说话，只是轻轻合上了手里的簿册。</p>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今天内务府主事带人抽查，看着是例行公事，可那两个随行的侍卫眼神太锐利，根本不像是普通差役。他们盯着她翻哪一页、记什么内容，这不是监督，是试探。</p>
萧煜看出了她的沉默，继续说：“你在查的事，我不问细节。但我可以告诉你——在这宫里，一个人走得太远，迟早会摔进深渊。我愿意和你结盟，不是为了拉拢你，只是希望以后，我们能彼此信任，背靠背地站着。”</p>
沈微婉终于开口：“殿下知道我为什么肯替您说话吗？”</p>
她没等他回答，就接着说：“因为我信的是真相，不是身份。如果您真想害人，那一夜就不会因为中毒而昏迷，也不会让我在您房里搜证据。您要是真想动手，手段多的是，何必用鸦魂散这种容易被查出来的毒？”</p>
萧煜静静听着，没有打断。</p>
“我查到的东西，未必全对。”她语气平静，“但我只做一件事：让不该死的人活下去，让该负责的人逃不掉。如果您也是为了这个，我愿意一起走这条路。”</p>
萧煜神色认真起来：“我母妃死因不明，我在宫里忍了很多年，就是为了查清一件事——谁能在无声无息中杀人于无形。现在看来，那个人也盯上你了。”</p>
沈微婉心头一震。</p>
她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接。</p>
“您的意思是，我们面对的是同一个人？”她问。</p>
“不是一个人。”萧煜摇头，“是一股势力。他们不用刀剑，只动汤药；不留痕迹，只留灰烬。你上次给我的药渣，我让人验过了，和当年母妃临终前喝的药里残留的东西，有七分相似。”</p>
沈微婉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p>
她想起那晚在御花园外发现的纸灰，想起旧食谱上那句“遇毒燃此，可引其主”。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注意到了这些细小的线索。</p>
“所以您早就怀疑了？”她问。</p>
“怀疑有用吗？”萧煜苦笑，“我没有证据，也没资格去翻旧案。可你不一样。你现在掌管御膳，有权查每一份食材进出，有林姑姑撑腰，还有陛下信任。你现在站的位置，是我拼了命都想靠近，却一直够不到的地方。”</p>
沈微婉沉默了一会儿。</p>
她明白他在说什么。她现在不只是个普通的宫女，她是尚食局的司膳，是皇帝亲自任命、六宫都不能随意干涉的负责人。她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触动某些人的利益。</p>
而她身边，没有亲信，没有靠山，只有林姑姑一句：“我替先皇后多看你几眼。”</p>
可林姑姑年纪大了，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