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京师雪霁，却更寒。秦莞白日遍访，终于旧书肆得《牡丹亭》秘本，系万历内府刻，末页竟有沈雪依手书：“情至深处，魂可双生；簪断之日，冤即洗。”字旁绘一金簪，正与御赐半截相合。秦莞以簪比图，发现簪中空，内藏薄绢，上书“永熙十九年，兵仗局铜料亏空三千斤，实铸龙袍金线，主使者——”字迹至此戛然而止，似被刀削。秦莞收绢入怀，知夜间之局，必与此绢有关。傍晚，他暗遣楚迁守“凝春榭”外围，嘱：“若我寅时未出，即冲台救人。”楚迁欲问，秦莞已披狐裘踏雪而去。
子时更鼓，雪又飘零。“凝春榭”乌灯黑火，却闻笛声自后台低回，吹的是《长生殿》“埋玉”引子。秦莞推门，锈轴吱呀，恍若鬼啼。台上惟一盏蓝纱灯，灯下设小几，几上置一锦匣，匣盖半掩，露出女子乌发。秦莞登台，锦匣忽自启，内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鼓师韩聋子，双目被线缝，唇却抹艳红，似仍欲唱。人头顶插半截金簪，与秦莞手中半截凹凸相合。笛声骤停，幕后走出一人，披红斗篷，戴凤冠，足蹬红鞋，竟作沈雪依妆。那人掀冠，露出燕迟苍白脸，眸中映雪，冷火跳跃。燕迟以手抚人头，低声：“大人来迟一步，韩聋子已招供，然供词在‘长生殿’第三折，需以血为墨。”言罢，他拔金簪，自刺指尖，血珠滴落韩聋子额头，竟沿鼻梁而下，恰成“曹”字。秦莞心中雪亮：幕后主使乃曹吉祥，兵仗局铜料亏空，实为私铸龙袍，嫁祸迟重，再杀韩聋子灭口，今又逼燕迟顶罪。燕迟却笑：“我父被腰斩时，血亦如此，今日只当讨债。”他递上血字人头，忽闻四周脚步杂沓，数十名黑衣太监自梁而降，各执钢丝软剑，剑光如雪。为首者尖声：“奉曹公公命，秦莞勾结戏子，谋杀鼓师，就地正法！”秦莞拔剑护燕迟，背靠背御敌。台上旧木板湿滑，钢丝剑却软，专缠人踝，秦莞以戏桌为障，掀桌布，竟露出底下真沈雪依尸——早被移此，白衣染血，双手捧心，心却空缺。燕迟瞥见，目眦欲裂，厉啸一声，以人头为锤，击向黑衣。血雨纷飞，人头金簪激射而出，正中为首太监咽喉，余者大骇。秦莞趁机携燕迟破窗而出，雪夜奔逃。背后火起，“凝春榭”数年繁华，一夕成灰，火舌舔雪，发出嗤嗤鬼笑。
二人逃至后山土地祠，雪深没膝。燕迟力竭，跪于韩聋子空棺前，呕血不止。秦莞为其包扎，却摸出他怀中有物，展开乃一旧戏本，封面写《双生雪》，未署作者。翻之，内容竟与本案丝丝入扣：旦角雪依，鼓师韩，宦者曹，皆按名排戏，惟“秦莞”一角留白，似待真人登场。末页以血写：“戏可杀人，亦可雪冤，全仗秦大人一笔。”秦莞惊悟：沈雪依、燕迟、韩聋子，皆自愿为棋子，引他入局，翻三年前旧案。燕迟抬眼，雪光映其泪，红如胭脂：“我母自焚前，嘱我必看完整场‘长生殿’，如今戏将落幕，求大人赐我‘回眸’一瞬。”秦莞知其求死，以全证据，厉声：“本官要的是活人唱尾声！”言罢，背起燕迟，踏雪往紫禁城方向。雪愈大，覆盖来时脚印，亦覆盖旧冤新魂。远处皇城谯楼鼓响，正是寅时，楚迁率兵破火场而来，与秦莞会合。秦莞高举血字人头与金簪，大喝：“证据在此，随我面圣！”雪光与火光交映，照出他眸中决绝：今日，便以戏台为鼓，击响天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