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着雨丝的冷风“呼”地灌进来，灯焰晃得满屋阴影乱颤；院中雨声如筛豆，天色浓得似墨汁泼翻，顷刻又压暗了一层。</p>
梦曦蹙眉望了望天色，回头冲他浅浅一笑，声音被雨声衬得越发轻：</p>
“雨势不见收，再耽搁就出不去了。我该回宫了。进忠公公——若真有缘，咱们下回再叙。”</p>
话音未落，她已推门踏入雨幕，纤影瞬间被瓢泼大雨吞得只剩一抹模糊轮廓。进忠心头猛地一揪——外头雨帘如注，她连把伞都没带，就这么赤脚奔回“天穹宝殿”，明日不病倒才怪！</p>
他急急抓起油纸伞，冲着雨幕吼了声“我送你！”便蹿出门槛。</p>
豆大的雨点砸得伞面噼啪作响，水帘里却早没了那抹纤影。</p>
顺着青石道一路追到御花园口，仍只见风雨横斜、灯影朦胧，哪有半分裙角翻飞的痕迹。</p>
进忠呆立半晌，任雨水顺着伞沿灌进袖口，心口像被掏走一块，空落落地发冷。</p>
良久，他才拖着步子，一声不吭地折回大厨房，背影被风雨拉得老长。</p>
他推门进屋，浑身滴答着水，却顾不上换衣服，只木木地坐回那只小凳。</p>
砂锅里的汤面早被热气焖得发胀，面条软烂如泥，汤底也浑浊发暗。</p>
进忠像没看见，端起来一口一口往嘴里送，把整锅冷汤都咽进肚里——仿佛只有这碗烂面能把胸腔里那块空缺填实，把方才雨里丢了的魂儿给烫回来。</p>
空碗搁在膝头，水珠顺着发梢滴进碗里，他却浑然不觉，只直愣愣盯着灶膛里将熄未熄的火星子。</p>
脑子里一遍遍倒带——</p>
她拄着下巴笑吟吟地夸他“俊俏”“干净”；</p>
她拖着小凳贴过来，膝盖抵着膝盖，腰肢软得似柳；</p>
她抻懒腰时裙角擦过他手背，带起的香风现在还在鼻尖绕。</p>
越想越耳根发烫：那若有若无的撩拨，分明是把他当男人看，而非“公公”。</p>
一句“若真有缘，下回再叙”更像抛给他的活扣——只等他伸手去拽，便能将两人牢牢系在一起。</p>
进忠抬手捂住怦怦直撞的胸口，心口滚出一个滚烫的念头：</p>
她若真有意，便是冒再大的险，他也得把这句“对食”说成真。</p>
一想到这儿，他嘴角就止不住往上翘，可下一瞬又想起那句“若真有缘”——分明是给他留的缝儿，他却没把最要紧的话挤出去。</p>
笑意顿时卡在喉咙口，化成一声轻叹：早知她转身那么快，就该先抓住她手腕，把“我等你”三个字砸进她耳朵里，省得此刻心口像猫挠，悔得他直拿指节敲自己脑门。</p>
只怪自己舌头打结、脸皮比纸薄，一瞬迟疑，便把千载难逢的缺口给糊死了。</p>
此刻再有人提起“魏嬿婉”三个字，他怕是要愣一愣才想起——哦，那谁？</p>
债已随尸骨埋，名也早被今晚这场大雨冲得干净。</p>
心口刚腾出的小院，只挂着新匾，匾上只写两个字：梦曦。</p>
进忠重重吐出一口闷气，抬手“啪”地拍在膝上蟒纹，溅起几点冷雨：天仙儿都走了，他还木头似的窝在这儿蒸潮气么？</p>
他霍地起身，带得小凳“咣当”一声倒在地上——</p>
“备水、烘衣、换袍子。”</p>
嘴里低低吩咐着自己，眼底那簇被雨浇灭的火星，此刻又悄悄舔出红光：</p>
下回再见，他绝不再做结巴的鹌鹑。</p>
他前脚才跨过门槛，后脚便听见几声断续的呻吟，像被雨水泡软的木头，吱吱呀呀地卡在风里。</p>
进忠眉心猛地一沉，眸光倏地收紧，脚步却放得极轻，仿佛踩在水面的一层油花上，顺着那若有若无的声线，一寸寸往暗处摸了过去。</p>
他贴着墙根悄声转过拐角，只见平日值夜的七八个小太监横七竖八叠成一堆，旁边那管事太监也歪靠墙根，此刻正捂着后脑悠悠转醒，雨丝打在他们脸上，一个个面色惨白，呻吟此起彼伏。</p>
进忠愣了愣，忽地低笑出声，笑声夹在雨缝里，又轻又痒：</p>
“小骗子……原来手段这么狠，还装模作样说什么‘求我遮掩’。”</p>
他抬眼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人影，指尖慢悠悠地摩挲着伞柄，唇角勾起——</p>
“得，这回倒省了我出手。下回见面，看你怎么再跟我装可怜。”</p>
进忠眯起眼，胸腔里那团阴云“唰”地被阳光顶散——小骗子又是装柔弱、又是撂倒一票人，可不就是变着法儿勾他？</p>
他撑着伞立在雨里，嘴角越挑越高，满脑子都是梦曦，连脚下都忘了动。</p>
直到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那七八个小太监陆续睁眼，摸着后脑勺，哼哼唧唧坐成一排，茫然四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