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笨拙的、冰冷的拍抚停驻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罗睺计都僵硬地站在原地，猩红的魔瞳落在重新低下头去的慕湮身上，清晰地感知到她周身紧绷的恐惧之下，那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松动。</p>
以及，一丝与他魔心深处那裂痕产生共鸣的……东西。</p>
孤独。</p>
这个词语，如同最幽暗深渊里浮起的泡沫，无声地炸裂在他空茫的识海。他生于杀戮，长于背叛，立于毁灭之巅，万载光阴，从未觉得需要此物，亦从未认知此物。</p>
此刻，却在这个渺小、脆弱、因失去一具凡俗皮囊而悲恸欲绝的盲女身上，如此清晰地“看”到了它。</p>
并且，诡异地，在自己从未起过波澜的魔心深处，触到了同样的冰冷回响。</p>
他缓缓收回手。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拍抚她单薄背脊时，那细微震颤的触感，和透过衣料传来的、属于生灵的温热。</p>
麻烦。</p>
依旧是麻烦。</p>
却似乎……与先前清除 village 威胁时那种纯粹的、可被抹平的麻烦不同。</p>
这是一种他无法用魔元碾碎、无法用力量清除的……存在。</p>
他沉默地退回到屋角的阴影里，重新化为一座沉默的雕像，只是那猩红的瞳孔，不再全然空茫，而是落在那个蜷缩的身影上，带着一种全新的、近乎“研究”般的专注。</p>
慕湮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许久未曾动弹。方才那一下笨拙的拍抚，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惊起了涟漪，却未能破开厚厚的冰层。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底，只是那恐惧之下，多了点别的东西。</p>
一种……同病相怜的荒谬感？</p>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念头。那是煞神，是天地不容的存在，她只是他一时兴起囚禁于此的蝼蚁。</p>
日子又恢复了死寂，却又与之前不同。</p>
罗睺计都依旧会带来食物，依旧是精细却冰冷的佳肴。慕湮机械地进食，维持着生命的最低需求。</p>
他开始带来一些别的东西。</p>
有时是一枝带着冰雪气息的、冷硬的梅花，被他随手插在桌上的破瓦罐里。有时是一块光滑沁凉的、或许是河底的卵石，放在她常坐的门槛边。甚至有一次，是一串冻得硬邦邦、甜腻到发齁的冰糖葫芦，塞进她手里。</p>
他从不解释。只是放下，然后退回阴影，沉默地观察她的反应。</p>
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试验，试图找到某种能打破这死寂僵局的、正确的“答案”。</p>
慕湮对着那枝冷梅枯坐半晌，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花瓣，冰凉僵硬，毫无生机。 她摩挲着那块卵石，光滑，冰冷，像他一样。 那串冰糖葫芦在她手里慢慢融化，粘稠的糖浆沾满了手指，甜得发苦，让她想起再也回不去的、简单却温暖的过往。</p>
这些“礼物”，与他一般，带着一种与非人力量格格不入的笨拙和……令人心悸的偏执。</p>
她依旧害怕，却也在日复一日的这种诡异“馈赠”中，生出一种麻木的习惯。</p>
春寒料峭，积雪初融。</p>
慕湮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听着屋檐化雪的滴水声，嗅着空气中冰雪消融后泥土苏醒的潮湿气息。阿婆去世后，这是第一个季节的变换。</p>
悲伤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却不再那般尖锐得令人无法呼吸。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茫和……无所适从。</p>
她今后的日子该如何？永远被囚禁在这间茅屋里，与一尊煞神为伴？直到她如同阿婆一样老去、死去？</p>
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她。</p>
阴影里，罗睺计都注视着她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他能感知到那空茫之下，重新泛起的绝望涟漪。</p>
他不懂。季节更迭，万物生发，为何她反而更加低落？</p>
他想起那些记忆碎片里，凡人似乎会在特定时节进行某些无意义的聚集和喧闹。</p>
或许……她需要“离开”？</p>
这个念头一起，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p>
他走上前。</p>
慕湮察觉到他的靠近，身体瞬间紧绷，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p>
他停下脚步，不再靠近，只是开口，声音平淡：“出去。”</p>
出去？</p>
慕湮茫然地“望”着他。去哪里？他又想做什么？</p>
不等她回应，他已转身向外走去。一种无形的力量笼罩住她，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却又并非强迫，更像是一种……引导？</p>
慕湮迟疑地、抗拒地，却又无法控制地站起身，拄着木棍，踉跄地跟在他身后。</p>
走出茅屋，融雪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凛冽的清新。</p>
罗睺计都走在她前方半步，无形的力量为她拂开一切泥泞与障碍。她“听”到脚下的雪水声，感受到阳光落在脸上的微弱暖意，闻到风中带来的、远山森林的气息。</p>
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心悬在半空，恐惧与一丝被压抑的、对屋外世界的渴望交织着。</p>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停了下来。</p>
慕湮也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和更加清晰的流水潺潺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湿润的、略带腥气的水汽。</p>
“河。”他言简意赅地解释。</p>
然后，他不再说话。</p>
慕湮茫然地站在河边。带她来河边……做什么？</p>
她感觉到他就在不远处，沉默地伫立着，似乎……在等待？</p>
等待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