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壁上的短暂喘息，如同偷来的时光，终究被现实冷酷地碾碎。灌下的冷水和那株年份更深的冰魄草，像是一剂猛药，暂时将东华体内沸腾的魔气镇压下去，却也抽走了他最后一丝伪装的气力。他靠在巨石背面，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腹间撕裂般疼痛，冰冷的寒意从五脏六腑透出来，与外界呼啸的寒风里应外合，几乎要将他的血液和意识一同冻结。</p>
他能感觉到，这具名为“霍衍”的皮囊，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经脉如同被反复蹂躏后干涸龟裂的土地，再也承载不住任何力量的流转，无论是仙元，还是魔气。那冰魄草的寒力，此刻更像是一把双刃剑，在压制魔气的同时，也在加速这具凡躯生机的流逝。</p>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阿弃带着哭腔的、坚持要“照顾”他的话语，也变得忽远忽近。他强撑着最后一点清明，扶着冰冷粗糙的岩石站起身，那动作迟缓得如同垂暮老人。</p>
“该走了。”他说。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p>
阿弃立刻上前，用自己瘦小的肩膀再次撑起他大部分重量。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比之前更沉了，那是一种失去了所有支撑后、纯粹向下坠落的沉重。她的心也跟着往下沉，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是咬紧牙关，更紧地搀扶住他，向着山脉深处那片仿佛永无止境的、更加浓稠的黑暗走去。</p>
每一步，都像是在沼泽中挣扎。东华的脚步虚浮踉跄，几乎是被阿弃半拖半抱着前行。他的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与短暂的清醒间剧烈摇摆。清醒时，他能看到阿弃憋得通红的小脸，感受到她支撑着自己时手臂那细微却坚定的颤抖；沉入黑暗时，便是无边无际的、被魔气与寒力交替撕扯的痛苦，以及一些混乱破碎的、属于更遥远过去的画面碎片——崩裂的三生石，冰冷的侧影，绝望的质问……</p>
“将军……坚持住……前面……前面好像有片林子……”阿弃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喘息和强装出的希望。</p>
东华涣散的目光勉强聚焦，看向前方。那是一片枯死的黑森林，树木枝桠扭曲，如同伸向灰暗天空的、绝望的鬼手。林间弥漫着一种不祥的死寂。</p>
不能进去。他本能地想要阻止，可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身体的失控感越来越强。</p>
最终，他们还是踉跄着踏入了这片死林。</p>
脚下的积雪被枯枝败叶覆盖，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光线愈发昏暗，仿佛连天空都被这片林子吞噬了。</p>
突然，东华脚下一软，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向前栽去！</p>
“将军！”阿弃惊骇欲绝，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拉住他，却被他沉重的身躯带着一同摔倒在冰冷的雪地里！</p>
“噗——”东华趴在雪中，又是一口暗红色的血呕了出来，染红了一片洁白。他试图撑起身体，手臂却颤抖得厉害，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p>
“将军！您怎么样？别吓我！”阿弃慌忙爬过去，手足无措地想要扶起他，触手却是一片冰凉的、失去了所有抵抗力的瘫软。他闭着眼，长睫上凝结着冰霜，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停止。</p>
绝望，如同这林间的寒气，瞬间将阿弃淹没。她抱着他冰冷的身躯，感受着他生命力的飞速流逝，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她。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她救不了他……她什么都做不了……</p>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规律的马蹄声和踩雪声，由远及近，从林子的另一个方向传来！</p>
不是野兽！是人！</p>
阿弃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是追兵？！还是……路过的人？</p>
希望和恐惧同时在她心中炸开。她死死咬住嘴唇，屏住呼吸，侧耳倾听。</p>
“……仔细搜……那魔头重伤……跑不远……”</p>
“……白守将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个女的……”</p>
“……这鬼地方真他娘的冷……”</p>
断断续续的对话声，伴随着兵甲摩擦的细响，清晰地传入阿弃耳中！是落霞城的追兵！他们竟然追到了这里！</p>
完了！</p>
阿弃脸色瞬间惨白如雪。她看着怀中气息奄奄的东华，又看了看声音传来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如果被找到，将军他……</p>
不！绝对不能！</p>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p>
她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将东华往旁边一丛茂密的、覆满了积雪的枯灌木丛里推去！枯枝划过他苍白的面颊，留下几道血痕，他却毫无反应。</p>
“对不起……将军……”阿弃哽咽着，用积雪和枯叶飞快地掩盖住他的身形，只留下一点点可供呼吸的缝隙。她的手因为恐惧和用力而剧烈颤抖着。</p>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微微隆起的痕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p>
然后，她转身，朝着与追兵声音传来的相反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跌跌撞撞地跑去！她故意踩断枯枝，发出尽可能大的声响！</p>
“在那边！有动静！”</p>
“追！”</p>
身后的呼喝声和脚步声立刻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追去！</p>
阿弃拼命地跑着，肺部像是要炸开，冰冷的空气割着喉咙，脚下的雪地变得模糊。她不知道自己能跑多远，也不知道自己会被抓住后面对什么，她只知道，要把追兵引开，引得更远一点，再远一点！给将军……多争取一点点时间……哪怕只是一点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