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上那惊天动地的一脚，踹碎了紫檀木食案，也几乎踹碎了盛紘的魂魄。</p>
他几乎是被人搀扶着、浑浑噩噩回到盛府的。一路上，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赵瑾那石破天惊的宣告——“未过门的王妃”，以及那满殿死寂中，帝王微不可查的默许与皇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p>
完了，是真的完了。不是猜测，不是流言，是这位小王爷在御前，用最粗暴的方式，砸实了名分！盛家这艘小船，算是彻底被绑上了齐王府这艘艨艟巨舰，是福是祸，已由不得他做主。</p>
回到府中，盛紘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祖宗牌位发了许久的呆，最终，长叹一声，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p>
翌日清晨，墨兰照旧去寿安堂请安。</p>
一路行去，遇到的每一个下人，无论是扫洒的粗使婆子，还是廊下侍立的丫鬟，见到她，无不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垂首躬身，屏息静气，那姿态，比见了盛紘和王若弗还要恭敬十分。眼神里不再是往日的好奇或畏惧，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仰望。</p>
寿安堂内，气氛更是微妙。</p>
王若弗早已到了，正陪着老太太说话，见墨兰进来，竟下意识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堆起的笑容带着显而易见的拘谨和讨好：“墨……四姑娘来了。”连称呼都从往日带着嫡母架子的“墨兰”，换成了生疏又客气的“四姑娘”。</p>
如兰跟在王若弗身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墨兰一身素净衣裙，纤腰一束，眉眼清冷地站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嘴唇动了动，想刺一句什么，终究没敢，只不甘心地扭过头去。明兰则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只是行礼时，腰弯得比平日更深了些。</p>
连榻上的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都顿了顿，浑浊的老眼在墨兰身上停留了片刻，才淡淡道：“来了，坐吧。”语气虽依旧平淡，但那一声“坐”，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郑重。</p>
墨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依言在下首坐了。她知道，从赵瑾在宫宴上踹翻桌案的那一刻起，她在盛家的地位，便已彻底不同。这不是因为她本身，而是因为那个将她视作所有物、并以雷霆手段宣告天下的男人。</p>
请安过程异常安静，往日里王若弗和如兰的明枪暗箭、老太太偶尔的提点训诫，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些无关痛痒的家常闲话，气氛客气得近乎诡异。</p>
从寿安堂出来，墨兰没回林栖阁，而是信步走到了花园水榭边。秋日湖水澄澈，倒映着高远的天光云影，也倒映出水榭栏杆旁，一个不知等候多久的、略显局促的身影。</p>
是盛紘。</p>
他负手站在那里，望着湖水，眉头微蹙，似乎在为什么事情烦恼。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见到是墨兰，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挤出一个堪称温和甚至带着点讨好的笑容。</p>
“墨儿，”他迎上两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来了？湖水秋色，倒是宜人。”</p>
墨兰敛衽行礼：“父亲。”</p>
盛紘搓了搓手，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目光游移了片刻，才落到墨兰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探究：“昨日宫宴……受惊了吧？”</p>
“劳父亲挂心，女儿无碍。”墨兰语气平淡。</p>
“那就好，那就好。”盛紘连连点头，斟酌着词句，“小王爷他……年轻气盛，行事是……是直接了些，不过，他对你……倒是一片真心。”</p>
他说到“真心”二字时，自己都觉得有些拗口。那位小王爷的“真心”，未免太过惊世骇俗。</p>
墨兰没有接话，只静静听着。</p>
盛紘见她不出声，心里更没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如今……如今这情形，京中怕是无人不知了。你……你心中有何打算？”他试探着问，不敢再像从前那般，直接以父亲的身份安排、训诫。</p>
打算？墨兰抬眼，看向湖面被风吹起的涟漪。她能有什么打算？从她决定不再彻底摆烂，默许赵瑾一步步靠近开始，或许就注定了今日的局面。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迅猛，如此……不容抗拒。</p>
“女儿但凭父亲做主。”她将皮球踢了回去，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p>
盛紘被她这话噎住，一口气堵在胸口。他做主？他现在哪里还敢做她的主！那位煞神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盛家如今只有捧着、顺着、求着这位“未过门的王妃”的份！</p>
“这个……这个自然，为父自然会为你考量。”盛紘干笑两声，心里却叫苦不迭。考量？他如今只求这位小祖宗别再闹出什么风波，安安稳稳等到齐王府来下聘便是！</p>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些“谨言慎行”、“静待佳音”之类的场面话，见墨兰始终一副油盐不进、淡然处之的模样，最终只得讪讪地住了口，目送着她转身离去。</p>
看着墨兰消失在花径尽头的背影，盛紘长长叹了口气，心头五味杂陈。这个一度被他视为麻烦、甚至动了舍弃念头的庶女，如今竟成了盛家前程命运的关键所在。当真是……世事难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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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栖阁内，似乎一切如常，又似乎处处不同。</p>
院墙依旧高耸，花藤依旧繁茂，松鼠在树上跳跃，那只唤作小白的袖犬亲昵地蹭着墨兰的裙角。只是往来送东西的齐王府侍卫，腰杆挺得更直，神色间更多了几分与有荣焉的恭敬。</p>
送来的东西也悄然变了些味道。不再仅仅是玩物、吃食或改善生活的物件，开始夹杂一些更显身份、也更耐人寻味的东西。</p>
比如，几匹显然是宫内赏赐下来的、流光溢彩的云锦和缂丝。</p>
比如，一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做工精致，款式却并非时下流行的娇俏，反而透着几分沉稳大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