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右手,随意地垂在身侧,手背上,赫然有着几道明显的、已经凝结但依旧狰狞的擦伤和淤青。指关节处更是破皮红肿,看着便觉疼。</p>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p>
月光下,他的脸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未散的戾气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但在看到她从门缝后露出的、没什么表情的脸时,那双桃花眼里瞬间迸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像是迷途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灯火。</p>
他就那样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只是将那只受伤的右手,又往她眼前递了递。动作带着点笨拙的理直气壮,仿佛在说:看,证据。</p>
墨兰的目光落在他手背的伤口上,那狰狞的痕迹在冷白的月光下愈发刺眼。她蹙了蹙眉。</p>
依旧没说话。</p>
她只是微微侧身,将门缝拉得更开了一些。</p>
一个无声的,允许进入的姿态。</p>
赵瑾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又带着点不敢置信的迟疑,迈步跨过了那道门槛。</p>
他身上带着夜雨的寒气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瞬间侵入了室内温暖的、带着兰芷香气的空气。</p>
墨兰在他进来后,便立刻重新闩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月光与寒气。</p>
她转过身,看着他站在厅堂中央,有些无措,又有些亢奋的样子,和他那只依旧举着、仿佛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手。</p>
她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走到一旁的矮柜前,打开,取出了之前他送来的、那个白底蓝花的小瓷瓶——里面装的是效果更好的金疮药。</p>
她走回他面前,将小瓷瓶递给他。</p>
“自己擦。”</p>
声音冷淡,没有半分关怀之意。</p>
赵瑾看着她递过来的药瓶,又看看自己受伤的手,眉头皱了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他抬眼看向墨兰,眼神里带着点耍赖,又带着点理直气壮的委屈:</p>
“……不方便。”</p>
“……”</p>
墨兰握着药瓶的手指收紧。</p>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眼神执拗。</p>
室内烛火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无声对峙。</p>
许久。</p>
墨兰垂下眼睫,轻轻拔开了药瓶的塞子。</p>
一股清凉的药草气息弥漫开来。</p>
她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没有去碰他的手,只是用指尖蘸了些许药膏。</p>
然后,抬起眼,示意他将手伸过来。</p>
赵瑾几乎是屏住呼吸,将那只伤痕累累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带着点颤抖地,递到了她面前。</p>
她的指尖微凉,带着药膏的清润,轻轻点在他手背最严重的那道擦伤上。</p>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敷衍。</p>
可那微凉的触感,那近在咫尺的、她低垂着眼睫专注(或许只是不得不专注)的侧颜,却像是最烈的酒,瞬间点燃了他全身的血液!</p>
他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只觉得那只被她触碰的手,像是被丢进了滚油里,又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刺痛与极致酥麻的感觉,从手背迅速窜遍四肢百骸,直冲天灵盖!</p>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才忍住没有发出丢人的喟叹。只能贪婪地看着她,看着她纤长微翘的睫毛,看着她没什么血色的唇瓣,看着她因为低头而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p>
墨兰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几乎要将她洞穿的视线,也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和那只手细微的颤抖。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草草将药膏在他几处明显的伤口上涂抹均匀,便立刻收回了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p>
“好了。”她将药瓶塞回他那只没受伤的手里,退开一步,拉开距离,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淡,“可以走了。”</p>
赵瑾看着自己被粗略涂抹了药膏的手,又看看她刻意疏离的模样,心头那股刚刚被抚慰的躁动又蠢蠢欲动起来。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往前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p>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p>
墨兰抬眸,对上他期待的眼神,语气平淡:“问什么?”</p>
“比如……”赵瑾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神亮得惊人,“我为什么揍他?”</p>
“不想知道。”</p>
“……”赵瑾被她这回答噎住,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点邪气和执拗的笑。</p>
“你不想知道,本王偏要告诉你。”</p>
他往前又凑近了些,几乎能闻到她发间清冷的香气,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幼稚的得意:</p>
“那小子嘴贱,诋毁你。”</p>
“本王听见了,不爽。”</p>
“所以就揍了。”</p>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天经地义。</p>
墨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伤却神采飞扬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为她而战的野蛮与赤诚。</p>
她沉默着。</p>
心湖深处,那最后一点坚冰,在他这番蛮横又直白的宣告中,轰然碎裂,消融殆尽。</p>
她依旧没有笑。</p>
但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星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软化了。</p>
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p>
“……蠢货。”</p>
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嗔意。</p>
赵瑾愣住了。</p>
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听着那声近乎呢喃的“蠢货”,一股巨大的、从未有过的狂喜和满足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p>
他懂了!</p>
他终于等到了!</p>
不是拒绝,不是冷漠,是带着无可奈何的……认命?或者说,是独属于他的、别扭的接纳!</p>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抓她,而是紧紧攥住了她垂在身侧的衣袖一角。像个终于得到糖果的孩子,死死抓住,不肯松开。</p>
“对,”他看着她,眼睛亮得像星辰,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傻气的笑容,“我就是蠢货。”</p>
“你的蠢货。”</p>
墨兰没有甩开他,也没有回应。</p>
只是任由他攥着自己的衣袖,在跳跃的烛火下,一个笑得像个傻子,一个偏着头,耳根微红。</p>
窗外,月华如水,万籁俱寂。</p>
这纠缠了许久的拉锯战,在这雨夜过后的清辉里,似乎终于,分出了胜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