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像是被那只手又一次狠狠攥住，闷痛难当。</p>
她缓缓走上前，无视了一地的狼藉，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药味和一丝未散的血腥气。</p>
“药，”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为什么不喝？”</p>
赵瑾像是被这句话彻底激怒，猛地抬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又因牵动伤口而痛得蹙眉，手僵在半空。他赤红着眼瞪她：“喝什么药？死了干净！免得碍了某些人的眼，挡了某些人的‘康庄大道’！”</p>
墨兰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近乎自毁的绝望，一直紧绷着的心弦，在这一刻，轰然断裂。</p>
所有精心构筑的冷静、克制、规矩，在那双燃烧着痛苦火焰的眼睛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p>
她忽然伸出手，不是去碰他受伤的手，而是极快、极轻地，用指尖拂开了他额前被汗水黏住的一缕乱发。</p>
动作突兀，带着一丝生疏的笨拙。</p>
赵瑾浑身猛地一僵，所有暴戾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没有任何脂粉修饰的脸，看着她那双总是清冷沉寂的眼眸里，此刻竟清晰地映出了他自己的倒影，以及……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情绪。</p>
不是怜悯，不是愧疚，而是一种……类似于痛楚的东西。</p>
“赵瑾，”她叫了他的名字，不是“小王爷”，不是“殿下”，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别这样。”</p>
三个字。</p>
像是一道微弱的星光，骤然刺破了他周身的黑暗与绝望。</p>
赵瑾怔怔地看着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里那颗早已冰冷麻木的心脏，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炭，骤然灼痛起来，随即涌起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酸涩。</p>
他看着她素净的衣裙上溅落的墨点，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看着她那双终于不再是一片沉寂死水的眼睛……</p>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竟奇异地开始瓦解，崩塌。</p>
他猛地别过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瞬间狼狈湿润的眼角，声音闷闷的，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p>
“……不用你管。”</p>
墨兰看着他别扭的侧脸，看着他微微耸动的肩膀，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听到了冰层碎裂的、连绵不绝的巨响。</p>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弯腰，捡起地上那只幸免于难、滚落到角落的药碗，走到一旁的小火炉旁——炉上的药吊子里还有温着的药汁。</p>
她舀了一碗，端着，重新走到他面前。</p>
“把药喝了。”她将碗递到他面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p>
赵瑾没有回头，也没有接。</p>
墨兰就那样举着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p>
时间仿佛凝固。院子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p>
许久。</p>
赵瑾终是缓缓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看着她固执举着药碗的手，看着她平静却执拗的眼神。</p>
他伸出手，不是去接碗，而是猛地抓住了她端着碗的那只手腕！</p>
力道依旧很大，带着未散的戾气和一种近乎恐惧的确认。</p>
碗中的药汁晃了晃，溅出几滴，烫在他的手背上，他也浑若未觉。</p>
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从那里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或怜悯。</p>
“盛墨兰，”他声音嘶哑，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你告诉我……你到底……”</p>
他的话没有问完。</p>
但墨兰知道他想问什么。</p>
有没有心？</p>
在不在乎？</p>
她迎视着他灼热得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目光，感受着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卑微的期待……</p>
一直紧绷的、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p>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彷徨、所有的冰冷，都化为了一片沉寂的、却又带着破釜沉舟般决然的平静。</p>
她看着他，极轻极缓地，点了一下头。</p>
“……有。”</p>
一个字。</p>
轻飘飘的，落在寂静的院子里。</p>
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赵瑾的耳边！轰得他神魂俱颤，几乎站立不稳！</p>
他猛地攥紧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眼底瞬间迸发出璀璨至极、不敢置信的光芒，亮得惊人！</p>
“你……”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滑落。</p>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猛地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p>
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她肩头单薄的衣料。</p>
墨兰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几乎喘不过气，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和那汹涌的、滚烫的湿意。她僵硬的身体，在他这近乎崩溃的拥抱和灼热的泪水里，一点点软化下来。</p>
她抬起没有端碗的那只手，迟疑地，轻轻落在了他微微颤抖的脊背上。</p>
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p>
碗中的药汁，早已凉透。</p>
院子里，春光正好，悄然漫过相拥的两人。</p>
那堵横亘在他们之间、由误会、骄傲、规矩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随着那声轻不可闻的“有”，和他滚烫的泪水，轰然倒塌，碎成了齑粉。</p>
前路依旧莫测，风雨依旧难避。</p>
但至少此刻，他们拥有了彼此。</p>
这就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