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尘僵在原地，看着八叔被身边的侍从扶着，慢慢直起身，帕子被叠好收进袖管，像藏起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p>
八叔自小就疼他，他小时候爱哭闹，是八叔抱着他去园子里玩。后来他爹没了，八叔怕他受委屈，把他接到自己院里住。夜里他发烧，是八叔守着他喂药，自己咳得直喘，都没敢惊动旁人。</p>
可他呢，总想着自己那点心思，连八叔的身子都忘了顾。</p>
<span>狄寻麟</span>阿尘。</p>
就在这时，八叔的声音轻轻传过来，带着刚咳过的沙哑。</p>
<span>狄寻麟</span>...别跟你阿爷置气，你阿爷也是急。</p>
<span>狄寻麟</span>如今宗里不太平，你......</p>
他顿了顿，又咳了两声，才继续说。</p>
<span>狄寻麟</span>你大了，小叔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以后家里还要靠你，别再往外跑了，好不好？</p>
<span>狄尘</span>我...</p>
狄尘咬着唇，不愿答应，也没法拒绝。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云游四海，做个无拘无束的人，可现实却紧紧束缚着他。眼泪终于没忍住，砸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p>
五姑狄冰清的声音突然从右侧传来，带着点嘲讽的冷意。</p>
<span>狄冰清</span>哭？现在知道哭了？</p>
<span>狄冰清</span>跑出去惹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p>
<span>狄冰清</span>我狄家世代忠良，到了你这儿，倒成了只会给家里闯祸的混球？</p>
狄尘猛地抬头，看向五姑。</p>
五姑就坐在右侧第一排，穿着一身绛红色的锦袍，头发梳得高高的，插着支赤金步摇，但她眉眼间却阿爷一点不像，要更锐利的多。</p>
她是阿爷膝下唯一的姑娘，自小就不服输，连阿爷都敢顶撞，这些年一直想插手族里的事，阿爷不肯，所以父女俩的关系一直僵着。</p>
她素来不喜欢狄尘，但也还说得过去，只是总说他没点狄家人的样子，此刻见他哭，自然没什么好脸色。</p>
<span>狄尘</span>小姑，我没有......</p>
狄尘想辩解，却被五姑打断。</p>
<span>狄冰清</span>没有什么？没有给家里惹麻烦？还是没有忘了你那不负责任的心思？</p>
五姑的目光像把刀子，直戳戳地落在他脸上。</p>
<span>狄冰清</span>你以为你真可以当个闲散少爷？</p>
<span>狄冰清</span>我告诉你狄尘，别做梦了！</p>
<span>狄冰清</span>你生在狄阿怖罗家族，就该为家族尽心尽力。</p>
<span>狄冰清</span>咱们狄家是忠良，不是那起心怀不轨的小人！</p>
<span>狄冰清</span>你要是再敢丢狄家的脸，我第一个饶不了你！</p>
<span>狄寻麟</span>五姐！</p>
八叔皱起眉，轻声喝止。</p>
<span>狄寻麟</span>阿尘还小，话别这么重。</p>
<span>狄冰清</span>小？</p>
五姑冷笑一声，看向八叔。</p>
<span>狄冰清</span>八弟，你就是太护着他！</p>
<span>狄冰清</span>他都多大了？</p>
<span>狄冰清</span>都十七了，不是当姐姐的说话难听，就你这身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他即位，他到好，还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p>
<span>狄冰清</span>你忘了咱们狄家如今的处境？</p>
<span>狄冰清</span>各宗都盯着咱们，就等着抓咱们的错处！他这是把刀递到别人手里！</p>
五姑的话像鞭子，一下下抽在狄尘心上。他知道五姑说得对，可他自知碌碌无为，根本就没想过当什么家主，他厌烦那些勾心斗角。包括他自己家里，这些表面看起来团结的家人，背地里还不是相互算计，他早就够了，何况是整个家族，甚至整个异能宗。</p>
可现在，渴望无拘无束成了丢狄家的脸，成了递到别人手里的刀。</p>
<span>狄策</span>够了。</p>
主位上的阿爷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祠堂瞬间安静下来。</p>
狄策拄着拐杖，慢慢站起身。老人家年纪大了，动作有些迟缓，却依旧透着股威严。他走到狄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的怒色早就淡了，多了些复杂的疼惜。</p>
<span>狄策</span>阿尘啊。</p>
阿爷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疲惫。</p>
<span>狄策</span>你八叔身子不好，五姑性子急，可他们都是为了整个家族，为了宗门。</p>
<span>狄策</span>咱们狄家，从你太爷爷那辈起，就跟着寂若兰幽家。</p>
<span>狄策</span>当年你太爷爷为了护宗主，断了一条腿，我为了守宗界，差点死在敌人手里。</p>
<span>狄策</span>还有你爹......你爹和你几位叔伯，又有哪个不是为了宗门的事，才没的......</p>
狄尘的肩膀猛地一颤，他爹的事，家里人很少跟他提，只说他爹是为宗捐躯，可他从来不知道细情。</p>
<span>狄策</span>如今寂家大势已去，宗主年轻，各宗虎视眈眈。</p>
<span>狄策</span>咱们狄家是唯一还站在宗主这边的，不是因为咱们傻，是因为咱们狄家的规矩，忠字当头。</p>
阿爷蹲下身，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动作很轻，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p>
<span>狄策</span>忠，不是蛮干，更不是逃避。</p>
<span>狄策</span>你生性洒脱，不愿束缚，不管家事，阿爷都可以纵容你，可生在狄阿怖罗家，命就定了，你再不愿意蹚浑水，它也会主动找上你。</p>
<span>狄策</span>我的傻孙儿，但如果有一天家族都没了，那时候，谁还会纵容你呢？</p>
<span>狄尘</span>阿爷......</p>
狄尘的声音哽咽着，眼泪掉得更凶了。</p>
狄策叹了口气，指腹擦去他脸上的泪。</p>
<span>狄策</span>阿爷今天不罚你，只是你要自己好好想一想，往后的路，到底要怎么走。</p>
狄尘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抵上还是不甘的，却好像只有认命这一条路可走。</p>
祠堂里的人渐渐散去，脚步声、交谈声慢慢远了，最后只剩下他和罄竹，还有满室的线香气息。</p>
罄竹静静的站在他身边，没说话就那么陪着他。</p>
狄尘跪在蒲团上，膝盖很快就麻了，冰凉的青砖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得人骨头缝里都发疼。他又想起河边和寂奈分开时的场景，她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只说“跟他们回去吧”。</p>
他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应了呢？他明明想跟她说，他不想回狄家，明明想说天涯海角哪里都好，哪里......都比狄家好......</p>
可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看着她转身，看着一袭青裙扫过地上的落叶，看着她渐渐走远，消失在路的尽头。然后，他就跟着家仆们回来了，像个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p>
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他好像没有选择，好像被什么操控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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