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院角海棠的落瓣，轻轻扑在狄府西跨院的朱漆门上。产房里断续了两个时辰的痛呼突然歇了，静得连廊下铜铃的轻晃声都格外清晰。</p>
直到那阵响亮得能掀翻屋顶的婴儿啼哭撞进耳朵，狄尘和狄怀释猛地松了劲，脸上欣喜更胜。</p>
两人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过神时，只见狄寻麟正踉跄着往门口边跑，素日里弱得连跨院都走不完、需得下人搀扶的身子，此刻竟像忘了病痛，宽大的袍角扫过地面带起尘灰，脸色白得像张纸，嘴唇却抿成了直线。</p>
他跑到房门口时又踉跄了一下，若非接生婆刚掀帘出来，他怕是要直接撞上门板。</p>
<span>狄寻麟</span>大娘！</p>
狄寻麟抓住老妇的手腕，声音发颤，指尖冰凉得吓人。</p>
<span>狄寻麟</span>内子......内子如何？</p>
<span>甲</span>八爷安心。</p>
接生婆刚擦了汗，见他这模样先是愣了愣，随即笑着福了福身。</p>
<span>甲</span>恭喜八爷！夫人诞下一位小少爷，母子平安！</p>
<span>狄寻麟</span>平安......</p>
狄寻麟重复着这两个字，紧绷的肩膀骤然垮下来，眼尾瞬间红了。他扶着门框喘了好几口气，脸上才慢慢浮起层初为人父的软笑，只是那笑意没撑片刻，就又被担忧盖了过去。</p>
他再次踉跄着要往里走，鞋尖磕在门槛上，差点栽进去，狄怀释见状忙充上前扶了把，却被他轻轻抚开。</p>
<span>狄寻麟</span>七哥...我没事。</p>
狄寻麟摆了摆手，声音依旧虚浮，却带着不容拦阻的坚持。</p>
<span>狄寻麟</span>我去看看她。</p>
<span>狄怀释</span>嗯，我们进去多有不便，你自己走路稳着点。</p>
<span>狄寻麟</span>好。</p>
狄怀释看着他扶着门楣、一步一缓地挪进产房，终究没再上前。他拉过还想凑过去看热闹的狄尘，往廊下退了退。</p>
<span>狄怀释</span>你小叔脑子肯定乱的很，你婶婶又刚生产完，得静养一段时间呢。</p>
狄尘点点头，但忍不住好奇，目光黏在那扇半掩的门上，好奇那刚落地的小阿弟长什么样。</p>
两人在门外守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狄怀释突然拍了下额头，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p>
他转头往喊了声，叫住一个路过的小厮。</p>
<span>狄怀释</span>快，往东府跑一趟，跟老太爷说，家主夫人平安生了，是个小少爷！</p>
小厮应了声，拔腿就往外跑，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院落尽头。</p>
狄怀释望着小厮远去的方向，松了口气。他们狄家如今子嗣单薄，到了狄尘这一辈，竟只有他一个。八弟有又素来身子弱，这次弟媳有孕，众人本就悬着心，如今平安生产，府中又添新生，老人家知道肯定能睡个安稳觉了。</p>
………</p>
第二日天刚亮，东府的大堂就已经收拾得齐齐整整。</p>
紫檀木的八仙桌上摆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烟青色的茶烟袅袅升起，绕着梁上悬着的“慎终追远”匾额打了个转。</p>
狄策穿着件石青色的团花锦袍，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手里转着个翡翠扳指，目光时不时往门口飘。虽面上没露什么，指节转动的速度却比平日里快了些。</p>
狄怀释带着狄尘先到的，叔侄俩刚行完礼，就见廊下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p>
转头看时，狄寻麟正由罄竹扶着走过来，他怀里抱着个襁褓，深蓝色的锦缎被面绣着缠枝莲纹，里面裹着个小小的婴孩，连脸都没露出来。许是抱得太小心，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稳了稳才敢迈，脸色比昨日好了些，却依旧透着股病气。</p>
<span>狄寻麟</span>阿爹。</p>
狄寻麟走到堂中站定，声音还有些虚。罄竹在他身侧扶着他的胳膊，生怕他站不稳。</p>
狄策这才松了扳指，连忙招手。</p>
<span>狄策</span>小心着些，不着急。</p>
<span>狄寻麟</span>来，我们快让阿爷看看吧。</p>
狄寻麟往前挪了两步，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递过去。狄策伸手接过来时，动作竟难得有些笨拙。</p>
他活了近七旬，见惯了风浪，此刻却屏住呼吸，轻轻掀开襁褓的一角。里面的婴孩闭着眼，小脸红扑扑的，鼻子皱着，像是在睡梦里也不安稳。</p>
狄策看着那小小的眉眼，嘴角瞬间扬了起来，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他抬手摸了摸婴孩的小脸蛋，触感软得像团棉花。</p>
<span>狄策</span>好，好啊！</p>
狄策连说了两个好，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那是块羊脂白玉雕的平安锁，锁身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边缘还缀着细细的银链。他小心地将平安锁系在婴孩的襁褓带子上，动作轻柔得怕碰坏了什么。</p>
狄冰清此刻看着襁褓里的婴孩，忽然问道。</p>
<span>狄冰清</span>对了八弟，孩子的名字取了吗？</p>
狄寻麟闻言，看向狄策，语气恭敬。</p>
<span>狄寻麟</span>阿爹，孩儿想着，这孩子的名字，该请您来赐。</p>
狄策却摆了摆手，将襁褓递回给狄寻麟，靠回太师椅上，目光扫过堂中的几人。狄怀释站在一旁，依旧吊儿郎当。狄尘凑在狄寻麟身边，正探头往襁褓里看，满脸好奇。寻麟抱着孩子，虽身子弱，眼底却有了为人父的韧劲儿。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些感慨。</p>
<span>狄策</span>我老了，狄家的担子早晚要全交给你们。</p>
<span>狄策</span>取名这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自己取吧，既是你的孩子，该由你盼着他的将来。</p>
狄寻麟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p>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孩，小婴孩似乎醒了，睁开眼眨了眨，黑葡萄似的眼珠转了转，没哭，反倒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狄寻麟看着这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思索了片刻，轻声开口。</p>
<span>狄寻麟</span>那就叫狄安吧，平安的安。</p>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却带着几分认真。</p>
<span>狄寻麟</span>我盼着他这一辈子，能平平安安，无灾无难。</p>
<span>狄寻麟</span>也盼着......宗门各家族间的那些暗斗，能早点安稳下来，别再扰得人不得安宁。</p>
堂里静了片刻，狄策看着儿子眼底的期盼，缓缓点了点头。</p>
<span>狄策</span>好名字，就叫狄安。</p>
<span>狄冰清</span>要是真能安宁就好了。</p>
狄冰清不合时宜的开了口，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她冷了冷脸，没再说话。</p>
狄尘忙缓和气氛。</p>
<span>狄尘</span>阿弟，你有名字了，你快快长大，以后大哥带你玩儿。</p>
堂里的气氛重新热络起来，茶烟袅袅，笑声阵阵，连带着窗外的天光都暖了几分。</p>
………</p>
接下来的几日，狄府上下都忙着筹备狄安的百日宴。采买的、布置的、请人的，仆妇小厮们来来往往，连西跨院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p>
狄策重新老将出马，帮着打理府中琐事，狄寻麟一心守着妻儿，狄玉清也时不时过问宴客的名单，整个狄府里，竟没人再顾得上管狄尘和狄怀释爷俩了。</p>
少年人正是爱玩的年纪，被拘在家里早就心痒。这天午后，他见到狄怀释就凑了上去，拽着他的袖子。</p>
<span>狄尘</span>七叔，七叔！</p>
<span>狄怀释</span>怎么了？</p>
<span>狄尘</span>府里这么忙，都没人管我。</p>
狄尘眼睛亮晶晶的，声音压得低了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