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旗前旗,达茂达茂,走不,大姐?不走?”刚迈出熟悉的老车站,几张晒得黝黑的大脸伸到她面前,是涌上来招揽生意的私营客运者,看逄丽没有走的意思,便把她扒拉开,她一路被扒拉着,走到车站广场。抬眼望见那口儿时在大桑树上见过的大钟,它依然无声地运转着,老旧的颜色和款式与周遭格格不入,以至于逄丽怀疑它走时不准,举起左手对了一下,一分不差。
好几年没回包头,逄丽叫出租车载着她在市区里转一转。中心大街新起的欧式建筑像上海的外滩沿岸,逄丽对变化感到惊讶。路面宽广不拥挤,辅路比主车道都宽,楼距间隔大到随处可以停车步行,完全是座生活安逸的新型现代城市,从小就听说我们的城市是塞外明珠,如今这颗明珠真得璀璨生辉。
旧城进行完更大范围的改造,几乎看不到平房。包头地势自北向南变低,北面高处被人们叫做北梁,就是当年张平平母亲骑车去打工的地方,整改后的道路平整宽阔,坡度被减缓。自形成城镇后,来包头定居的人都集中的地理位置安全的北梁,财神庙,吕祖庙,王举人巷一带,数百年时光变迁,这片一望无际的地方留下数不清的人生过往。
“要是张平平看见这样的变化,肯定又是一番评价和议论”逄丽心想。
旧城南边原来无人看护的南海子,修建成湿地公园。公园最东边是一排排漂亮的西式独栋别墅,充满水岸乡野的味道。逄丽想起小时候总被大人们吓唬,不让跟别的孩子们到这里游野泳,那时这里确实淹死过不少人。沿湖那些独幢别墅,要在江心洲或者崇明岛就是天价豪宅,不过,幸福不应该这样衡量不是吗?逄丽看着车窗外面,陷入沉默。
她这次回来,要把母亲龚研华接走。
单伯伯去世后,龚研华一直独居,就在拆迁给的那幢楼房里,选房时她觉得楼房肯定是越高越好,搞得现在天天要从五楼爬上爬下。
几天前,龚研华的老姐妹薛姨给逄丽打电话,电话一接通她就不停地说“你妈可能不正常了!你快回来看看她哇,不行把她接走!前几天,有人报警说是有个女人穿的背心裤衩在十字路口指挥交通了,手里头拿的块花枕巾,人们把警察喊过去才把她弄走。警察人家到处问人,把电话打到我这,这才把她送回来,哎。回来以后我问她,人家你妈说她甚也不记得!丽丽,你赶紧给你妈看看,载样肯定不行,这种情况可不能让她一个人住啦,毕竟人也上岁数啦。你妈还得靠你了呀,你弟弟那也靠不上,阿姨就没给他打电话。”
“我知道了,薛姨,我马上就回去处理。你要是有空,这几天多去看看我妈”逄丽的心一揪,默默放下手机。
逄丽走进狭窄的单元门,楼道里堆得乱七八糟,几乎没有下脚的空儿,几十岁的黑色陶瓷瓮,缺门的大立柜,落满灰尘的童车,扫土的扫帚,笸箩……层层叠叠直顶着楼板,不小心碰到哪个都可能导致大塌方。她小心翼翼地绕开障碍,取出钥匙打开门,没有按门铃,她有意没告诉母亲她要回来,好看到她平时生活的状态。
逄丽悄悄地从客厅往她母亲的卧室走,听见微微的鼾声。母亲躺在小屋的床上睡着,穿着深灰色的秋衣秋裤,秋衣外面套件蓝色马甲。她看起来很正常,床前的小书桌上放着一台电脑,显示器灯亮着,主机嗡嗡地响。家里不算脏但是很乱,茶几、桌子摆满大大小小的塑料瓶子,还有没拆封的药盒,抽屉里也有,膏药,老年补剂,还有一些仪器,不知道她哪搞来这么多东西,几乎把家里的地方都占满。她一直是个爱折腾的人,每月退休金被她花光后还会跟逄丽要钱花,电脑就是她要钱买的。
逄丽刚巡视两圈,龚研华便感应到屋里有人,她缓慢地睁开双眼。
“唉,噢,丽丽,你咋回来了?几点到的?”母亲非常淡定的跟她交谈。
“嗯,回来看看你,正好这几天不忙。”逄丽小心翼翼地接着她的话,她一直在推测母亲的情况到底算什么,薛姨说她也没发现龚研华平时有什么不正常,想不出那天她到底是咋回事。但是,母亲淡定的神态让逄丽不安,她睁眼看见外地回来的女儿,不应该那么淡定,若是从前她肯定大吃一惊。
逄丽联系好在医院工作的熟人,给母亲挂了精神科的号,领她去医院前,怕她知道挂的科室闹情绪,一直跟她说去做个体检。果然,一上到精神科的楼层,龚研华就看出科室有问题,立即大声数落起逄丽。
“你把我弄这来做甚呀?这儿好多人我都挺惯熟的,我那会老陪你单伯伯来,让人看见笑话呀!”姓单的就是生病也不是生的精神病,龚研华现在说的话半句正常,半句失常,只听前半句,听不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