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半,关子亮带着满脚挑破的伤疤,准时来到小会议室,敲开会议室的门。
幸运的是,关子亮走进去的时候,局长正在看手中的一份材料,虽然表情严肃,却没有注意他。在关子亮眼里,局长就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胖老头,头已经秃顶了,因为喜欢喝酒,脸和鼻子一年四季都是通红的,像熟透的山桃。据说那是酒精中毒的标志,鼻子红是一级酒精中毒,鼻子和脸颊通红是二级酒精中毒,说明这个时候他的脾脏已经胀大,肝脏也开始硬化。如果哪天他不朝你发脾气,而是朝你笑,那只有一个可能:他有了几分醉意。而他一旦发起脾气来,整张脸比喝了酒还要红,让你搞不清楚他究竟喝没喝酒,如果不是了解他的人,以为他这是喝了酒,想蒙他,那你就等着撞在枪口上,因为他这时清醒得很,只要你说错一个字,他就会像机关枪一样对你扫射不停,一直到你遍体窟窿,血流如注为止。局里很多人都怕看见他,见到他浑身止不住筛糠,腿肚子直打哆嗦,恨不得喊爹叫娘,抱头鼠窜。
局长不发话,大家都不吭气。
“我儿子办过喜酒了。”杨委说。
“好好好,越快越好。要绝对保密,不管谁问,你就说给儿子办喜事。”关子亮再三叮嘱。
马韧劲不动声色地闪开半个身子,让关子亮挤进屋里。他把手里的家伙放在餐桌上,顺手拖一把椅子,大大咧咧坐下。不料,马韧劲板着脸对他说:“关子亮你给我起来!”
“嗯,这个有点意思。”郑心海趁机给关子亮帮忙。
杨委说:“你等着,我给你杀头牛。不过你得先把案子破了,把人抓了。”
日光灯在所有的人头顶发出嗡嗡声,其中一只日光灯更是发出嘶嘶尖叫,空气中好像燃烧着就要爆炸的瓦斯。局长不说话,很多人便不敢正眼看他,大家都咪着眼睛看自己的鼻尖。
还有现场照片,欧少华呈虾公状倒卧,看样子他当时挣扎过,瘦长的脸严重扭曲,形状恐怖。由于失血过多皮肤惨白,眼和眉显得特别的黑,眼睛大睁着,给人一种死不瞑目的感觉。他的尸体倒在厨房,身穿蓝色衬衣,身体大面积受伤,皮肉沾满血块。
马韧劲喝道:“你给我放下!臭小子,送了人的东西还想拿回去,真小气得没样。”
“你继续说。”局长冲关子亮示意。
死因:被火铳击中要害部位,失血过多而死。
关子亮转身拿酒和菜。
“嗯,我认为关队长的设想不是没有道理,你们想啊,案发都两天了,我们大规模的搜捕行动也搞过了,原以为他早就逃到别处去了,可没想到他还在老地方出现,他这次出现的目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想试探我们的风声,他想把我们拖疲惫了,趁我们不备再次伺机下手作案。如此看来,明松暗紧的方案是行得通的。只是必须得非常的小心,不能出任何纰漏,不能让他再伤害人,也决不能让他脱逃。”好家伙,局长果然出面为关子亮撑腰了。
关子亮不解地望着他,屁股一动没动。
“报警人是受害人的兄长,欧少鹏。发现疑犯的是另一位村民。女的。”关子亮反应快,回答道。
马韧劲心里老大不快地想起上次他借一副素面荤底对联捉弄自己的事。那天马韧劲叫办公室主任通知各股室队局负责人到小会议室传达关于加强国庆节安全保卫工作的会议精神,可临时有个会议正在小会议室开着,各负责人来了没地方去,就自然而然来到与小会议室毗邻的局长办公室呆着,大家各说些闹场子的浑话逗乐子。办公室主任那天心情好,亲自给大伙倒茶,关子亮看着这位勤勉的办公室主任,眉头一挑,心里动起了歪念,他说最近出差到外地办案,新得了一副好对句,想请主任过目品赏。平日这办公室主任有两大爱好,一是酷爱书法,二是喜欢琢磨对偶佳句,果然,他像蚂蝗听见水响赶紧游了过来,死死纠缠着关子亮不放,关子亮看见大伙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了,估摸着也差不多吊足了主任的胃口,就故作神秘地拿出一张纸递给办公室主任,主任一看,情不自禁地念出了声:“睡草屋闭户演字,卧樵榻弄笛书符。好对!果真好对句。”关子亮很认真地对他说,我听说局长也喜欢吟诗作对呢,主任的硬笔书法是我们局里的头块牌,要是你亲笔书写下这幅对联,压在局长办公桌的台板下,这样一来,局长每天上班不仅一眼就能看见好对,还能欣赏到好字,岂不是两全其美?大伙一听在理,也在一旁撺掇着主任快写,主任哪里去想这其中的蹊跷,当真就写了出来,关子亮不等他再念出声,一把抢了去,赶紧塞到局长办公桌的玻璃台板下,碰巧局长这时散会回来,一看关子亮鬼鬼祟祟的行为,就忍不住粗喉咙大嗓门地吼:“干啥呢?啊?”关子亮赶紧闪一边去,办公室主任麻起胆子手指桌上的字对局长说:“局长,好对。”马韧劲一看,用他蹩脚的方言夹普通话念到:“睡草屋闭户演字,卧樵榻弄笛书符。”刚才办公室主任是用标准普通话念的,大家一时还听不出端倪,等到局长这么一念,谜底马上就出来了,大伙一听,肚子差点爆开,可又不敢笑出声,只好憋着闷笑。马韧劲诧异地看着大伙,问:“怎么啦?有哪里不对吗?”他以为自己念了错别字,于是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再次念了一遍,这一念不要紧,在座的人统统捂住嘴,笑着跑了出去。这时候,马韧劲和办公室主任也醒悟过来了。这下好看,只见马韧劲两眼怒睁,鼻翼高耸,出气呼呼,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说不出一句话。办公室主任也傻眼地张着嘴,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想到这里,马韧劲心里老大不快。“你小子给我滚一边去!谁叫你回来的?没抓住犯罪嫌疑人,谁批准你鸣锣收金的?啊?你小子敢违抗我的命令,你以为你是谁?我就不信我处分不了你。你,你这个做事糊涂,冥顽不灵的家伙,我就说你当初转世投胎为人之际,怎么不向阎王打听清楚,问个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个怎样的人?可你倒好,一听得有人可做,只顾着高兴,披张人皮就跑,到如今,究竟做聪明人还是做糊涂人也没弄明白,你说你还有脸往我这里跑,更可气的是,你居然敢在中午时间拎着两瓶酒来,你把公安部的禁令当什么了?站好,先把禁令给我背一遍。”
局长两手一挥,作了会议的结束信号。
他这个样子让马韧劲气得鼻子直哼哼。“这家伙吃了豹子胆,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破案有几下子,就敢这般肆无忌惮。”
死者:欧少华。男。二十八岁。已婚。
“到目前为止,我们只知道嫌犯的一些基本情况,还不知道他的杀人动机,既然他指名道姓说要接着杀人,我们是否可以大胆地采取明松暗紧,以静制动,守株待兔的方案,将那几个人保护起来,等他入瓮?”
“那就再办一次。”关子亮不容分说。
他指的是上午11点之前的电话报警,报警人称,瓦屋场村一村民发现疑犯在离村子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出现,扬言要回村干掉村长和小学老师等人。幸亏该村民聪明机灵,吓唬他说:村里住有民警,由于疑犯与村民熟识,因此相信了她的话,只是恐吓她,要她继续做他的眼线,给他送吃的,不然就杀她全家。
“嗯……我只是想,守株待兔的方法要比满山搜捕轻松些,呵呵。”关子亮故意卖关子。
他常常当着许多人的面,指着关子亮的鼻子咬牙切齿地臭骂,骂人的人抑扬顿挫,精神焕发,挨骂的人痴痴怔怔,呆若木鸡,旁听的人也好受不了,一个个心惊胆战,郁闷好一阵子才能回过神来。其实,肯骂人的人并不可怕,关子亮明白这一点,知道他骂完人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反而更觉孤独,需要人安慰,于是,就常常在挨了剋之后抱着酒瓶上他家同他干上几杯。局长喝酒很单纯,只喝一种酒,就是70度的衡水老白干,这是真正喝酒人的钟爱,他说:除了这个度数,就剩下酒精了。两个人在喝酒的时候,他对人是很友好的。喝到一定程度便开始跟你称兄道弟,如果这时你还不识趣趁机开溜,等到他酒醒,他会整得你叫他爷。
局长没表态。
“说吧。”马局长示意他坐下说。
“显摆,就你消息准确。”马局长已经忘记中午的事了,不等关子亮回答,他说:“这家伙太猖狂了。”说着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死亡时间:……
“各位,”关子亮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开口说:“我可不可以说说我的看法?”
关子亮早已做好了挨骂的心理准备。按门铃的时候就在想:是迎接局长劈头盖脸的臭骂呢,还是黑着脸的冷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