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亲王们看到穆仁亲王也到了,又来了兴致,与他共饮了好几轮,这时,戏台子上那有声有色的戏曲,已经演到了最后一场,名叫《知情鸟》。
这是近期最为流行的杂剧,有十回那么长,这里只选取了剧情最为跌宕起伏的三回。
讲的是一名田间女子,在打稻谷的时候,邂逅微服私访的皇帝,两人私定终身。
可是皇帝回宫之后,便忘记了这名女子,而女子只能未婚产女,生活得十分艰辛。直到民间有一只神鸟,唱起皇上的这段艳遇,暗指他始乱终弃。
温良淑德的皇后得知后,便将女子接进宫来,不但平息了神鸟的不满,还让皇上册立女子为贵妃,并追认私生女为公主,神鸟就宣唱皇后的美德……大团圆结局。
“这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的典范呀!”戏台上,那有情有色的演绎,深深打动了老亲王的心,还有人眼角湿润起来。
“自古以来,皇后与皇帝并驾齐驱,是天下之母,六宫之主!只有皇后才可以拨乱反正,维护伦理纲常,让大燕昌盛啊!”老亲王这指桑骂槐的话,简直是在扇柯卫卿的耳光。
柯卫卿闻言便低下头,他的双颊依然透着一抹淡淡的嫣红,额头渗着晶莹的细汗,腰杆微屈的坐在铺有织锦软垫的扶手椅里。
这和他以往站如松,坐如钟的姿态有些不同,但是这些亲王,全都敞开肚皮,喝醉了酒,无人觉得他的脸色、神态有何异样,只是滔滔不绝地说着。
“穆仁亲王,你怎么看?我觉得你也该娶一位王妃啦!”也许是见到皇上没有任何反应,一位亲王索性旁侧敲击地,问起一直默默喝酒的永麟来。
“王叔,您别取笑侄儿了,侄儿还小着呢。”永麟露齿一笑,风流儒雅的模样,与冷面威严的煌夜形成鲜明对比。
“你怎么还小!都十八了……”亲王比划着岁数,更加大胆地道,“你可别只顾着贪玩,忘记了正房还没娶!”
“这也要兄长先娶才对吧,侄儿怎么可以逾越……”永麟笑着,正想把话说完,煌夜却将那雕刻有龙凤的金樽,“咚”地一声放在桌上,打断了他们。
亲王也好,还是永麟,全都噤声不语,只是目光都集结在煌夜身上。
“只不过是一曲民间杂戏,你们倒是看出不少的名堂,怎么朝堂上的奏折,你们就看不懂了?”煌夜的声音,就如幽谷回音似的,低沉动听,却也让人不寒而栗。
老亲王们对于大臣响应皇帝,要削减贵族名衔一事装聋作哑,一副年事已高,看不明的样子,这会儿一个个都耳聪目明起来,想要调侃皇上不册后妃,不开枝散叶,实在有些不像话。
但老亲王们见皇上发怒,都不敢再说了,甚至做好负荆请罪的打算,可是永麟却一脸无辜似的说,“皇上,臣等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可没有多想什么,您别误会。”
“不,朕是你的九哥,朕尚未娶妻,你也不能册立王妃。”煌夜浅浅一笑,“这么说来,是朕疏忽了。”
“我的好九哥!您可别随便给我指婚呀。”永麟大笑了起来,看起来就像个调皮的孩子。
诸位亲王也跟着笑了,只有柯卫卿似乎在状况外一样,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那么,朕就先成个亲好了。”煌夜开口道,却如平地惊雷那样,让在场的人全都傻了眼,就连柯卫卿也抬起下巴,呆呆地看着面带微笑的皇帝。
“其实有件事,朕早该和你们说了。”煌夜不紧不慢地道,“这柯王府的……”
“这男人万万娶不得!”一位满面酒气的老亲王,瞪大着眼睛叫道,还狠狠瞪了柯卫卿一眼!
他蔑视的眼神让柯卫卿无地自容,一手轻轻地抓着身下的垫子,呼吸微促,心悸得厉害。
“难道柯王府就只有柯卫卿一人么?”煌夜对于老亲王的无礼并没有动怒,语气颇为和顺地道,“朕想娶的人是烁兰郡主。”
“——她?”
亲王们都知道柯烁兰是赵国维的外孙女,他一个大叛贼,理应诛灭九族,是皇上宽大仁厚,才只是灭了将军府,没有累及其他亲眷。
迎娶她作为皇后?会不会不合理?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赵党余孽,会不会趁机兴风作浪?
“撇去其它不谈,柯烁兰是长得天香国色,又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乃大燕第一美女,”但也有亲王立即表示赞同,“若成为皇后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
“朕没说要立她为后,而是贵妃,贵妃之位仅次于皇后,能代为掌管后宫,也算是一位‘妻房’了,各位皇叔、皇伯,不知您们的看法如何?”煌夜虽然是询问,但眼神里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很好呀。”永麟先开口了,依然是笑容满面,“今日可真是‘惊喜’连连呀。”
“哦?你还遇见什么事?让你又惊又喜的?”煌夜沉吟地问。
“能与皇上团聚饮宴,便是惊喜事了。”永麟微微眯起眼,心里却痛得很!
九哥当上皇帝之后,在争权夺利之下,果然变了,变得冷血又残酷,他显然只是把柯卫卿视作一个玩物而已!他难道没注意到柯卫卿的肩头在微微发抖,是在强忍着痛苦么?
煌夜对于永麟的话并未有深究,转而与其他亲王搭话了,老亲王们纷纷表示赞同,既然烁兰不当皇后,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了吧,这后宫也确实需要一个掌事的人。
到了散席的时候,众亲王跪地恭送皇帝回宫,煌夜又招柯卫卿同行侍驾,可是这一次跪在地上,显得十分单薄的柯卫卿却沙哑着嗓子说,身体不适,恳请出宫歇息。
“既然不舒服就留下来,朕会让御医来瞧瞧你。”煌夜并不想就这样放走柯卫卿。
“皇上,请容臣先退下罢……”这算什么?前一刻还在宣布与烁兰郡主的婚事,此时,却如此温柔地待他?柯卫卿的心里就像熬着一副中药,翻滚着无以名状的苦。
他甚至有些精神恍惚,觉得刚才的话都是幻听,煌夜才没有说要娶妻。
“你是在和朕置气吗?”煌夜毫不避忌有旁人在场,直截了当地问。
“微臣怎么敢……!”柯卫卿抬起头,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
“对了,朕还没问过你,朕该娶烁兰为妃么?”煌夜此时的微笑是那么俊美,又是那么的恶劣,简直坏透了!
“微、微臣……!”本想当作是假的,以缓冲内心的痛苦,但这一天迟早要来的,皇上始终是属于皇后与众妃子的……
“说啊。”煌夜无视柯卫卿摇摇欲坠的身子,近乎残酷的逼问道。
“臣以为……”
不要!心里自私地呐喊着,却无法冲破疼痛的喉咙,柯卫卿觉得浑身都在痛,痛得无法思考。
“皇上,还是算了罢,小王爷身体不适,臣弟可以送他回去。”永麟忍无可忍地说道。
“这里没你的事!”煌夜不客气地喝道,“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插嘴!”
永麟皱起眉头,握紧了拳,但圣旨已下,他只有闭嘴的份。
“你不说的话,朕会让你一直跪下去!”煌夜直视着柯卫卿,他想要知道柯卫卿的心意,他是从来不会对自己说谎的人,哪怕是遇上这种事情。
“微臣、臣以为……此事极好。”柯卫卿略微挺直了腰背,抬起眼睛,为表“坦诚”一般地看向皇帝。
“……!”煌夜如鹰翅般的黑眉,往上挑了挑,眼神犀利,那可不是得到赞同后,愉悦的神情,更像是愠怒似的。
“……微臣代表王姐——谢主隆恩!”柯卫卿说着,五体投地的磕了一个响头,然后又是一个响头。
“够了,起来!”煌夜大声喝道,李德意赶紧上前,去把柯卫卿搀扶起来,碰到他的手,才发现他烫得惊人!
“摆驾回宫。”煌夜还是没有准许柯卫卿离开,“你也跟着来。”
“是……”柯卫卿想要表示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眼前竟然一黑,膝盖便软了,李德意没能扶住他。
“卫卿!”永麟一个箭步,搂抱住了柯卫卿往后倒的身子,只见他双目紧闭,气息沉重。
“怎么了?”煌夜的脸色难看极了,他毫不避讳地推开永麟,把柯卫卿搂进自己怀里,而其他亲王都以为柯卫卿是喝醉了,才倒下去的。
“全都退下!”见永麟如此关切柯卫卿,还直呼他的名字,煌夜更是怒气冲冲。
“吾等恭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亲王们颤颤兢兢的,全都匍匐在地,只有永麟依然不怕死地紧盯着煌夜的背影,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曲折的回廊间。
回到寝宫,煌夜立即招来了北斗,他也参加了饮宴,因此知道柯卫卿今日是与皇上一起喝酒看戏,怎么会搞成这副模样?
不但因为受凉,邪寒入侵,还心肺气结,导致高烧、继而昏迷不醒。
但在看到柯卫卿微微敞开的衣领间,那触目惊心的吻/痕时,便心下明白地道:“皇上,您又临/幸柯大人了?”
“嗯。你不是说,若朕经常御幸他,便有可能受孕么?”煌夜有些不快地道,若不是要北斗替柯卫卿施针退烧,他并不想让他留在这儿,看东看西、摸这摸那的。
“话是这么说,但您要他侍/寝的次数也太频繁了点。”北斗不由道出心声,“您如今又只宠幸柯大人一个,他吃的苦头可不小哟……卑职觉得,就算他是柯将军也会吃不消的。”
“少啰嗦,朕的私事,自有分寸。”煌夜有些颜面无光,极不耐烦地道,“快点替他诊治,朕要他明日就好。”
“是。”北斗长叹道,以他的医术,让柯卫卿恢复过来不难,就怕这任性的皇帝又会把他弄坏啰。
然而,北斗不知道的是,煌夜急切的要柯卫卿醒来,是想要问他,他是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迎娶烁兰是正确的么?
不知为何,煌夜非常想要确认一遍。在得到那个答案之前,他都不允许柯卫卿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