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凡祖眉头紧皱，大口大口吸着香烟，在办公室焦躁地踱来踱去，他实在难以容忍顾宪章蔑视他的权威，挑战他在政府的地位。
张翼鹏坐在一边看着，他有点同情朱县长，南平这地邪乎，几任县长都受制于县委书记，看来老朱也跳不出这个旋涡。他同样郁闷，堂堂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居然不能主抓“国家商品粮基地”的工作，让一个嘴上无毛的后生小子牵了头，知道底细的还理解，不清楚的还以为他这副县长窝囊到了极点!
张翼鹏再次挑起话头：“朱县长，县委到底在搞什么？他杨陆顺究竟是县长助理，还是县委书记助理啊？朱县长再不出来说话，我怕政府这边……”
朱凡祖霍地站住了，盯着张翼鹏说：“老张，你我在这里发牢骚有什么用？还是要放眼大局，不管商品粮基地申请成功与否，要么我这个县长主持，要么也是农业县长主抓。组织上的程序、办事规矩，我想还是得照章行事的。”
张翼无-敌\龙d书e屋.整;理鹏暗中嘀咕你老朱真猪，连个筹备组都不挂名，只想着摘挑子，顾书记能答应才怪!不过他也觉得政府总是有套运作程序的，朱县长这么强调，确实占了正理，可世事难料，还得多紧一把。就说：“程序、规章？朱县长，那杨陆顺在年三级跳，哪里又按程序办了？规章怕是管不到有天线的人哟。我是寒了心了，我今年49，正科级熬了11年才进副县，他杨陆顺的党龄工龄估计也就十来年，这都什么事!听说上面有精神，县委常委要增加一个政府名额，在三名副县长中，我年纪最大、资格最老，虽然拿不出什么政绩，可我近三年来也算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朱县长你应该都晓得。”
朱凡祖非但心里没责怪张翼鹏说话直来直去，反倒觉得翼鹏这是与自己在交心。想想在南平几年，政府这边三个副职还都算贴心，政府班子主要成员还是蛮团结，无奈强势不过县委，就坐在张翼鹏身边，说：“老张，你不用说，我都清楚，也支持你。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杨陆顺是地区、哦市里的后备干部，传言他脚路广，活动能力很大。早几天我听李美兰说，杨陆顺有本事把县建设局的人调进省建设厅的设计院什么地。可想而知，最近小杨跟老顾打得火热，怕老顾也是猫儿闻到腥气。老顾很精明的，从不无的放矢。”
张翼鹏越想心越惊，忙道：“朱县长，我听说去看县县里搞什么公路投资的两个老板很有来头，市委组织部的全部长都很恭敬。你想，光是个体户老板，怕是全部长不会……”
想到老顾修路，朱凡祖心里就好笑，咋呼半天陪了一宿到如今毫无动静，不由嘴巴一撇，蔑笑道：“我看老顾是一厢情愿了，个体户什么素质，恨不得把钱全搂自己腰包，无缘无故修桥铺路，你当是从前的财主发善心啊，我算把那些个体户看穿了，什么先富裕起来的带领大家共同富裕，扯蛋!南平这地理环境，丢几千万如同丢在水里，冒几个泡泡而已，你以为省里市里钱多得没处花。”
张翼鹏到底是南平人，见老朱如此嫌恶家乡，心里不是滋味，想想南风马上要有小范围的人事变动，老朱跑是跑了几趟市里，可从没听到他有任何升迁的风声，怕是这次不得动了。
张翼鹏对所谓“路透社”“路边组织部”这类传言极为相信，虽有出入，但大体差不多。他跟顾书记关系也还可以，关键上面没人，重大人事问题上，县委只有推荐权，他可不敢幼稚地跟杨陆顺叫板。也不知道是不是该附和老朱的话，还想为自己地前途多讲几句，却听到走廊传来“咯咯”的高跟鞋声音，不用说是李美兰来，在政府楼二楼，只有李美兰才敢走得如此大声。
张翼鹏皱眉说：“朱县长，你办公室该安个空调了，看你热得不住冒汗。”言外之意也明显，有了空调办公室可以关门。
说话间李美兰微笑着进了办公室，她是算比较幸运的机关女干部，年纪才四十四岁，长相一般却很有福气，党的政策好要有女同志任副县长，她就被挑选出来派到了南平，稳稳当当三年文教卫的副县长，没显著成绩，可利用小小权职，让家庭提前走上了富裕之路。无他，让小叔子在南平承包了县里要倒的印刷厂，三年来平赚了个盆满钵满，又用赚来的钱上下打通，她本人在南平地位牢固，连那不争气地男人也在市商业局当个闲职副局长。她没什么政治野心，只想尽快回市里去。
李美兰见张翼鹏也在，笑着说：“老张也在啊，没打扰你们吧，我只给朱县长简单汇报下，几句话。”
朱凡祖说：“没什么要紧事，老李请坐啊，有啥你先说。”
李美兰说：“刚才接了市政府的电话，市政府副秘书长杨宜领队，由市教育局、民政局、扶贫办等单位组成，一行有七位领导，专门考察我县乡镇村办小学的基础设施情况，为期三天。明天一早出发，这次是市里搞突然袭击，事前毫无征兆，朱县长你看……”
朱凡祖说：“知道了，你现在通知到县委……通知杨陆顺助理，叫他安排各种接待事宜，就这样吧。”
李美兰有点奇怪，可她也没多嘴，用笔记本记录下指示，见朱县长并没补充什么，就微笑着告辞而去。
张翼鹏暗暗好笑，看来老朱也就这么点“政治斗争”经验了，换做从来没搞过在县委县政府工作过地人也许会出纰漏，可杨陆顺曾经是专门搞接待的县委办副主任啊，什么程序不知道呢？如果杨陆顺要搞花样，直接跟顾书记汇报，你老朱还得听顾书记的批评，明显这班人下来都带着钱款的啊。
其实张翼鹏误会了，朱凡祖是想看看杨陆顺究竟眼里有他这县长没有，真要是杨陆顺全然靠向老顾他没话说，要是杨陆顺还想左右逢源搞平衡，那才有机会通过杨陆顺这个中间人理顺下与老顾的关系。想起来好笑，他到南平这么久，居然只在上任初期才以私人身份去老顾家吃了顿便饭就是他们之间地最后一次直接对话，从此之后，要不是坐在会议室，书记县长之间再没有私人性质地直接对话。
杨陆顺与顾宪章从市里回来后，关系就突飞猛进，顾宪章逢会必提杨陆顺，提杨陆顺必就夸赞，才不过短短数日，县直各行局头头、乡镇书记乡镇长、县委政府几套班子都从不同场合不同形式下听到了县委书记对县长助理高规格赞扬，这是南平历来没有的稀奇事。也明白顾书记在为杨陆顺立名头，为杨陆顺以后的工作打基础，对于这样用人地态度方式，其他人都基本接受，都是管人的官，知道该用啥法让自己地心腹有威信，只是各有各招而已。
身为受益人的杨陆顺却浑身不对劲。老顾，自从搭伙动了“缘美”，杨陆顺心里就这么称呼顾宪章而不再并提职务，他觉得老顾真不配当县委书记。同时他也清楚只能腹诽，事情不会按他的意志而转移，人前人后老顾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县委书记；同时他还清楚，没有老顾地支持，他在南平终究难以获得一展身手的机会；同时他更清楚，老顾之所以高调向外发布支持他的信息，无非是投桃报李之举，说白了相互利用然后达到各人所需的目的：老顾需要他的关系寻求晚高层次的政治背景，需要他地关系引来资金修路完成夙愿提升政治影响。他则需要老顾全力扫清障碍，让他这个年纪轻、资历浅的人放开手脚做出实实在在的成绩。
老顾是个真正地政客!与政客打交道只能谈乎利益，利益就是保障一切的唯一筹码。想通这些，杨陆顺难得轻松起来，只要有足够的筹码在手，就可以利用老顾完成自己的事业，做点对老百姓们有实际利益的事情。
所以当杨陆顺听了李副县长转达地通知，没丝毫犹豫就答应了，不仅仅是县长地指示，而是他看到这次考察后，南平乡镇的村级小学多少能解决点资金困难，让孩子们读书的环境好一点。
杨陆顺把市政府地通知结合朱县长的指示，简洁地写了份报告，就去了县委办。县委办李奇光主任正满头大汗在写份什么材料，便站在门口敲敲门说：“李主任，打扰一下。”
李奇光抬头见是杨陆顺，把笔一丢站起来笑呵呵地说：“杨县长，来得正好，快进来坐，你是县委办出去地主任，还跟我客气什么。”他对杨陆顺是真客气不虚伪，没杨陆顺与老谢斗，哪里这么快轮到他做主任呢。
杨陆顺见李主任要掏烟，赶紧抢先敬了根烟说：“李主任，我来转个通知，虽是市政府的，朱县长觉得有必要请示顾书记拿个意见，我们下面的就好照着指示接待。”说着递上报告。马上就有个年轻人过来给杨陆顺，面生得很，手脚很麻利。可稚嫩的脸上分明带点委屈和不甘。杨陆顺不用问就知道是刚分配的大学生，天之骄子，猛地脑壳里闪出这四个字，哑然失笑。
李奇光几眼看完，心里对杨陆顺事无巨细都认真对待的态度，很是满意，打的报告也言简意赅，水平就是这么体现的。不由叹了口气道：“杨县长，看着你这份报告，你再看看老何的……”说着把走到办公桌拿起材料递给杨陆顺。
杨陆无-敌\龙d书e屋.整;理顺溜了一眼，只见上面被李主任用红笔改得面目全非，连忙笑着说：“李主任，何科长也是老笔杆子，我刚到县委还蒙他指点过呢。我晓得李主任对材料要求严格，何科长过于谨慎了。”
李奇光吐出口烟说：“你评价得很中肯啊，老何的材料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谨慎。行文芶泥，不堪大用啊。说实在的，你在的时候，我何尝为这些芝麻绿豆大的事操心过呢。”
杨陆顺说：“刚才那个大学生应该是分在综合科吧？”
李奇光说：“你说倒水地？他叫李恒锐，本来政法学院毕业的，他个人很想进检察院，不知怎么分到了县委，估计是有点脚路吧。你也知道，新来的都要在综合科熟悉情况的嘛。”
杨陆顺笑道：“正好让新来的试手啊，有何科的谨慎、大学生的锐气，李主任你的把关，保证是个完美组合。”
李奇光想了想说：“是可以试下啊。哦，陆顺，你今天不来，我还想找机会问问你意见，老毛身体不好要退，你走了还没来副职顶脚。我这里忽然要来两个副手。你也晓得，没合适的我还真不好当这主任。现在有几个人选，第一是秘书科的老谌，我估计他这次没问题，就不说了。县委大院地人选是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林陆一、人事局副局长兼办公室主任江洋、宣传部的古股长、信访办的李虎山、行局乡镇的马坡子张党委宣传委员李远君、沙镇党委组织委员赵江，还有一些我都看不上，就不说了。我是老南平人，刚才点的那些人我都算熟悉，感觉都算我们南平文笔好的角色。顾书记叫我提名，怕是我提了就差不多定了。我考虑了几天，还是不塌实，想听听你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