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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声音乍听陌生,因为南宫無已经一千年没有听到过了。
这个声音却也太过熟悉,无论相隔多久,无论何时何地,都绝不可能错认。
因为南宫無生命中漫长的两千年里,声音的主人日日陪伴着他,熟悉得甚至梦里可以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也一定会记得这个声音。
那声音有时候是高高在上、端严出尘的,无情无心“阿无,今日师尊吩咐的功课做好了吗便在这里偷懒,看凡人的话本。”
“阿无,昆仑一脉只剩你我,但师兄还在,一切仍旧会和以前一样,师兄发誓。”
“我顾兮偟的师弟,何须戴着面具示人阿无,你记着,谁若欺你辱你负你,你便杀他,若杀不了,告诉师兄,师兄来。”
“阿无,你天资聪颖,远在师兄之上,师兄希望你勤加练习,是为日后你可以早日证得大道,却不是要你为任何人杀伐征战的,哪怕是昆仑。”
那声音有时候是清冷温暖的,大雪极寒的时候,反而会叫人觉得暖,他会认真地说“我们阿无做得很好了,师兄自然要夸奖你的。而且,以后每一次,都会这般夸奖,阿无想要什么奖励”
“阿无,山下的桃花开了,路过的时候记得你喜欢粉色,顺手带了一枝回来。”
“阿无,虽然我们是修士,但除了修炼和看话本,也还有许多事可以做一做,修炼本就是无处不在的,你莫要将自己囚禁在一域。”
“阿无,顾兮偟先是你师兄,其次才是昆仑掌门,我一直记得这一点,希望你也记得。师兄永远不怕被你连累,你我本就是一体,不分彼此。你明白吗”
“阿无,剑修的剑,断不可因为任何存在有一丝一毫的迟滞。我既敢将命交到你手里,一切责任便都在我一人之身。我信你能胜,就不怕你败。其他有我,你要做的,只有心无杂念,剑随你意。”
“阿无,昆仑雪冷,长生漫漫,但你莫要怕,你不会孤独的,因为,师兄会一直陪着你。”
南宫無面无表情然后两千年后,招呼都不打一声,顾兮偟自己一个人飞升了。
南宫無从回忆里醒神。
他抬手撑了撑眉骨,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他既已飞升,上回又感触到一丝顾兮偟的气息,便知道再见之日不远。
以顾兮偟的为人,从前飞升了都要提早培养一个九岳真人管着他看什么话本,这会儿他飞升卡住一千年,平白消失不见,再出现,顾兮偟肯定第一时间就会找到他。
南宫無看着紧张到脖子都是汗的风白楚,敛眸叹息“我有事离开一阵,你小心点别被风恂发现了。”
风白楚如临大赦,松一口气,仍不敢放下捂着眼睛的手“是,白楚知道了,恭送师尊,您慢慢办事,不着急回来。”
山川云海,清溪庭楼。
怕是幽影泽历代掌门自己都不知道,八百里水泽之地,有朝一日还会平地起这般景象。
亭中一人,负手而立,已然等候多时了。
“你来了。”矜贵清冷的声音缓缓道来,温柔而无情。
仙衣白裳,墨发金冠。
素沉端华的衣料,不因山风起丝毫波澜,那站着的人,只是一个静静的背影就自带威仪。
但,不需要任何衣袂飘渺营造出遗世独立的孤清氛围,他站在那里本身,便自带神仙之气。
从很久以前,尚未飞升之时,就已经是了。
南宫無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叹息,敛眸蹙眉“师兄,飞升以后偶像包袱是更重了吗至于嫌弃到,自己直接搬座山来人家地盘吗”
顾兮偟缓缓回身,向他看来,俊美矜贵的面容,抿唇淡淡一笑,看着他“你当仙人临凡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事吗若不搬座山境来,只怕还未见你的面,整个幽影泽就全看到我的法相了。”
南宫無现在幽影泽方圆百里,估计也看到这座海市蜃楼了。
界灵大气不敢喘一声这这、这位难道就是帝君的师师师、师兄
如此重的功德金光,它的眼睛完全看不见对方长什么样,简直如同被刺瞎。
南宫無抿唇点头,眉眼一点散漫烦恹“知道仙人不可随意临凡,干嘛还突然下来”
顾兮偟看着他,负手徐徐走近,唇边笑容淡淡,不紧不慢“怎么,嫌你师兄了,怕我管着你不想见我”
南宫無面上没什么异样,脚下不自觉后退,抿唇垂眸看着他,天真纯良“哪能呢。”
顾兮偟脚步站住不动,南宫無便也不再后退。
顾兮偟注视着南宫無未能完全与自己对视的眼睛,笑容淡了些,唯眼中的温柔清澈,十分专注,声音低沉从容“师兄一直都想来见你的,只是此界与上界相距甚远,天律森严,琐事繁多,借着七夕才寻到机会,阿无可是因此生师兄气了”
南宫無敛眸眨着眼睛,未能完全睁开的眼眸,一下像是坦然要看着他的眼睛,一下又像是避开了,但他说话的态度端正许多“没有生气。”
跟南宫無隐隐地不自然地避让比起来,顾兮偟的神情一直都很直接,仿佛他们中间从未相隔过两千年的分离“真的没有生气吗”
南宫無“真没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顾兮偟单手负在身后,抿唇笑了一下“还以为阿无会在心里偷偷编排师兄的不是,若连这个也没有的话,那便真是气得不轻了。”
界灵这个,帝君还真有嘶,那说明帝君真没生气还是生气了
南宫無这次没有避让,叹息,自然抬眸直视着顾兮偟的目光,眉毛似蹙非蹙,但眼神坦然真诚“师兄真的多虑了,师兄一直待我很好,我怎么会真的生师兄的气。”
却不知,他越是这样说,顾兮偟心下越觉得他若是生气了还好,若是没有竟与我这般生分了吗
顾兮偟没有笑,唯有目光依旧温柔认真“那日师兄不告而别,仓促飞升,实乃是师祖忽然急令传召,说天界出了大事”
南宫無看着他“我明白的。”
顾兮偟一怔“你真的,明白”
实际上,那日情况还要来得更危急。
昆仑老祖急于退休,怕顾兮偟拖延不来,一道命令比一道命令下得急切,就差说天界生死存亡,晚一刻世界就要崩塌毁灭,苍梧大陆也将不复存在,万物一同尽归混沌,所有人一起嗝屁了。
顾兮偟试图等过南宫無回来,至少亲自交代他一句话也好。
可是,那日南宫無在与人比武,对手也是天下少有的高手,顾兮偟不敢传信叫他分心。
南宫無看着顾兮偟,认真地说“师兄向来守约,言出必行,从未欺骗过阿无一句,若是让师兄不得不毁约,怕是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候,不得不如此。你我相伴两千年,阿无怎么会不明白师兄是什么样的人。既然知道,又怎么会真的生师兄的气”
顾兮偟看着他,唇边重新露出淡淡笑容“如此,甚好。”
心里却不知为何,并未觉得欣然,反而一丝失落为何他懂我,我却并不如想的那般欣慰我竟是盼着他生气的吗哪怕是无理取闹也好。
“是师兄的不是。两千年,我们分开还是太久了,须知昆仑山上你我凡间岁月相伴,加起来也不过才两千年时光。”
顾兮偟温和轻声说“可我总以为,我们与旁人是不一样的。在师兄心中,哪怕是万年十万年,仍与阿无似昨日分别。阿无,竟不是同师兄一样的想法吗”
南宫無无语大哥,你一个修大道无情飞升的,为什么情感这么丰富细腻我是你师弟,又不是老情人。
但他能在心狠手辣的顾兮偟面前这么说吗必然是不能的。
别看顾兮偟在他面前时候,此刻这般语笑温柔,好脾气,他翻起脸冷漠无情的时候,昔日修真界还真没有一个人在他面前讨得过好。
他之所以唯独对南宫無温柔,那是因为,南宫無自小不吃这套,不怕他来硬的,就怕他怀柔示弱。
显然,顾兮偟也很清楚这一点。
于是,听了他这番话,南宫無立刻睁大眼睛望着顾兮偟,极力证明自己并没有与他生分。
“我自然跟师兄你是一样的,我真的没有生师兄的气,也没有不要师兄。”
顾兮偟只是温和矜冷,微笑注视着他,没有不信,也没有否认他不信“只是如此”
南宫無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这个家伙,见他绝没什么好事还好我早有准备
南宫無无声叹息,然后,拿出了他压箱底的证物。
“哪能呢,我日日都很惦记师兄呢,年年都为师兄准备生辰礼物,飞升的时候都记着,一日不敢或忘,不信师兄你看”
他似蹙非蹙着眉,哪怕仍旧带着似有若无的烦恹避让,但眼眸清澈,神情真诚。
南宫無拿出的证据,是足足一千页的画册。
顾兮偟亲自捧于手中,打开第一页翻看,微微一顿。
这画册之中,每一页所画,都是顾兮偟,是他们当初成长相伴的画面。
每一张都画得认真仔细,各不相同,画中的顾兮偟惟妙惟肖,传神至极。
南宫無看着顾兮偟居然真的一页一页认真抽查,忍不住心下吐槽。
不是吧,好家伙,居然这都不信还要查作业的。
好在他是真的老老实实画的,一年画一张,完全没有敷衍作假。
顾兮偟翻到最后一页,顿在那里“只有一千张”
南宫無眉眼诚恳无辜,望着他,甚至没有敛着眼眸了,全然睁大,务必让他看清自己有多真诚、无辜和冤枉“只有一千张,那是因为我是一千年后飞升的,中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我度过雷劫,一睁眼就一千年过去了。中途那一千年,我完全无知无觉,在我看来我们就只分别了一千年,不是我故意没有给师兄准备后一千年的礼物。”
顾兮偟将画册收入自己的神域,对南宫無说“这一千年师兄一直在到处寻你,此事的确蹊跷,我会去查,你不用放在心上。至于生辰礼,若是没有师兄也不会怪你,但,你既准备了,这份礼,师兄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