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总编说:“你的情况,张馆长都向我介绍过了,今天让你来看看。你看我们这里怎么样?”
我莫名其妙:“张馆长是谁?”
副总编笑着说:“你还不知道啊,他说他坐过你的三轮车。”
哦,原来那个50多岁的男子,要求我送他去火车站的男子,就是张馆长。副总编说:“他是我们这里文化馆的馆长。”
于是我就说了那天晚上的奇遇,我在路灯下看书,我拉着张馆长沿着江边大道骑行,我说起了我当时的处境。
副总编一直很认真地听着,然后,他很诚恳地说:“留在这里吧,我们马上就要改版,要由4个版面增加到8个版面。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记者。”
我点点头。其实当时我已经无路可走了。那时候的报社招聘还没有通过电脑实行,招聘的方式也很原始,一是在报纸上登招聘启事,二是依靠人介绍,三是从自己找上门的人中筛选。
副总编带着我从报社一楼走到三楼,从总编室走到了采访部。他指着采访部里一张空着的桌子说:“你来了后,就坐在这张办公桌旁。”
我深受感动。
当天中午,副总编叫来了采访部正副主任一起陪同我吃饭,那一桌丰盛的饭菜让我的喉结不由自主地蠕动。很长时间没有吃过这些了,那亮灿灿的红烧肉,流着油汁的鸡块,像钩子一样勾住了我的眼睛,让我的眼睛挪不动一寸。可是我竭力压抑着心中汹涌澎湃的食欲,强行咽下奔腾而出的唾液。我想:咱是文化人,文化人就要有文化人的样子,不能让人笑话。
饭桌上,我才知s/s道,副总编姓赵,两个主任,正的姓孙,副的姓王。这家报社的总编社长一人兼任,平时很少来上班。
两天后,我来到这家县级报社上班了。想起当初从北方县级公务员,来到南方县级报社当临时工(那时候的报社很少签合同,所有聘用人员都按照临时工对待),感觉命运真是和我开了一个玩笑。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祈求了,我只盼望着能够多赚钱,给家中多寄钱,能够让自己的生活稳稳定定,我就彻底满足了。
报社暂时还是4个版面,头版是市委书记市长的活动专版,去了哪里,发表了什么重要讲话,陪同的人都有谁。二版是部门动态,哪个局长主持召开了什么重要会议,哪个局长下乡访贫问苦。三版是专题,歌颂部门和乡镇的丰功伟绩,其实就是一句话,几个数字的事情,硬要扩充为一个整版四五千字。这些数字是否真实,恐怕只有部门领导知道。这个版面是收费的。四版是要闻,登载从网上搜索到的前一天国际国内大事。
这种充满了垃圾内容的报纸天天出,而领导们的讲话天天都是重要的,部门的会议也天天都是重要的。这样的报纸不到一分钟就能翻完,而文字读不到三行就让人脑壳疼痛。这样的报纸有人买吗?报社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经济实力?不但盖了这幢高达十层的楼房,而且每个人的工资都很不错。
我想起了当初在北方县城当公务员的日子。那时候,每年11月,就会召开一个由全县部门参加的会议,会议内容就是征订报刊,县级的日报必须订阅,必须完成多少份的订阅,这些钱可以在县财政报销。其实,县级报社为什么富裕?富裕的原因就是财政拨款,自己创收。想想看,这样的经营模式,想不富裕都难。
但是,一个小小的县域,几十万人,又会有多少新闻需要每天报道每天出版?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除了浪费纸张和油墨之外,还制造了大量的废纸,让废品收购站的老板笑逐颜开。
报社这次招聘了十几个人,而报纸还没有扩版,新来的人整天无所事事。我向赵总提出,想把酒托的暗访做完。赵总很感兴趣,他说这才是真正的新闻。他特批了500元的活动经费,让我打入酒托内部。
我专门剃了一个光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判若两人,两颊也长出了肉,皮肤也变白了,估计那家黑酒吧的人不会认出我来,他们每天会接触多少人啊,肯定早就忘记了我。我又回到了省城,准备打入那家黑酒吧上班。
酒托的背后是黑酒吧。黑酒吧和酒托沆瀣一气,坐地分赃。但是,他们又是怎么分赃的?
我走进了那家酒吧,那家酒吧没有任何变化,酒吧的周围还是散落着一些穿着老虎“工作服”的打手,他们夹杂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就像沙子夹杂在小米中,想要辨认都很难。酒吧里面还是那些穿着黄色t恤假扮服务员的打手。我说着东北话,说我来找工作,刚刚从东北来到这座城市。
那时候本山大叔和范伟大哥们在电视上推广东北普通话,喜欢他们的人都能讲上几句东北话,而我天生有语言天赋,一种方言学上几天就能讲得像模像样、以假乱真。酒托们讲东北话,酒吧里的打手们很多也讲东北话。后来我才知道,酒托这种黑社会性质的行业,也是从东北逐渐蔓延到全国的。
一名服务生说:“我们不要人。”
我说:“我以前在酒吧干过,还当过键盘手。”
服务生惊讶了,他问:“什么是键盘手?”
我说:“像你们这样辛辛苦苦地等人来喝酒,能赚几个钱?俺们老家那旮旯都是带人进来喝酒的。”
服务生说:“你等等。”然后,他进了里面的一间房子里。
过了几分钟,出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脸上有几道蓝色的疤痕。后来我想,这个男子可能是被人控制后,用小刀在脸上划了几道,然后洒上蓝墨水,后来就成了这几道蓝色的疤痕。
这个男子已经纯属黑社会了,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邪气和杀气,让人恐惧。他和我们副总编不一样,我们的副总编只是貌似黑社会,虽面目凶恶,但内心善良。
蓝疤痕的眼光像毒蛇一样,散发着瘆人的光,他问:“为什么要来我们这里?”
我装出很害怕的样子,躲闪着他的眼睛,其实那时候真的有些害怕,我说:“去了几家酒吧,人家都不要人,就来你们这里看看。”
蓝疤痕问:“以前干过?”
我点点头。
“干过什么?”他的眼光步步紧逼。
“做过接待,还做过服务员。”
“刚才你还说什么键盘手?”
“也做过。现在很多酒吧都有键盘手。”我又把刚才对服务生的话对这个蓝疤痕说了一遍。
“我们是正经生意人,不做这些。”蓝疤痕说得一本正经,“你走吧。”
我感到很失落。一名服务生送我走到甬道,突然说:“兄弟,留个电话吧,交个朋友。多条朋友多条路,有了好去处也告诉哥们儿一声。”我想把传呼号码留给他,突然又觉得不对劲,因为传呼号码曾经留给过酒托。也许他们对每个蠢鱼的联系方式都有“备案”。
我说:“我没有电话。”
服务生留给了我他的手机号码,他让我明天打他的电话,他说他觉得我人不错,值得一交。
我心头一热。其实这是他们招人的步骤,那时候我全然不知。他们组织太严密了,稍有不慎,就会被发觉,惹来杀身之祸。
从酒吧里走出来,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天快黑了,为了省钱,我住进了小巷深处的一家小旅社。上了楼梯,走进房门,打开窗户,突然看到了窗下有一个人走过,穿着“老虎”工作服,还似乎不经意地向楼上望了一眼。
到现在我才突然明白,原来我一路都有人跟踪。如果当初我没有对这家酒吧进行暗访,不知道“老虎服”的标志,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身后一路都有人跟踪。
是不是他们发觉了我,是不是他们怀疑我。
那天晚上,我插紧了房门,外面一有风吹草动,就非常紧张。本来想换一家旅社,却又心疼这几十元钱。快到半夜的时候,我还是睡不着觉,后来,我找老板换成了楼下的房子。如果他们来到这家旅社找我,如果他们上楼,一定会从我的门前经过,我会趁机走脱。
那天晚上,我胆战心惊地度过了一个夜晚,他们始终没有出现。吃过午饭,我拨打..了那个服务生留给我的电话,我说:“大哥,实在找不到工作,你有工作就介绍给我啊。”那个服务生说:“你过来吧。”
我感到很意外。
原来,每一个上门找工作的人,他们都会拒绝,但会要你留下联系方式。然后,他们跟踪你,看你住在哪里,看你接触什么人,等到觉得你值得信任时,他们才会联系你,让你来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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