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白牛做梦都想不到,竟然还会在这里碰见周先生。
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王墩子,往前抢了两步,指着周秀才,声音都有些变调:
“您…您真是周先生?何家庄村塾的周先生?您…您怎么…怎么成了土…土…?”
后面那个“匪”字,他嘴唇哆嗦了几下,终究没敢当着张永春的面喊出来,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一声“周先生”,如同屎车里掉进去一只活老鼠,瞬间打破了僵局。
张永春锐利的目光瞬间钉在了何白牛那张写满震惊的脸上,又缓缓移向被指着的周秀才
“何白牛,你认得此人?”
何白牛如梦初醒,赶紧转身对着张永春,又是抱拳又是躬身,语气急促又带着一种面对旧日师长的敬畏。
“回…回东家!小的认得!这位真是周先生!
周先生是前些年镇上派到俺们何家庄村塾教书的先生!
教娃娃们识字念书的!
村里老少,谁见了周先生不得恭恭敬敬问声好?”
他语气激动,语速飞快。
张永春眯起眼睛。
大周确实有规定,各村各庄都要有塾师,一定要做到认字识数。
当然,倒不是大周皇帝有啥普教天下的情怀,主要是庄里要是没个文化人,征粮,收税,上交丁口的时候都不方便。
没想到这周先生竟然还有这么一出身份呢?
他低头看着何白牛继续说着。
“后来遭了大灾,庄里吃不饱翻了,周先生就带着师娘回南边老家投亲去了。”
说着,何白牛还转头看了一眼周先生。
“俺们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着先生了…”
而何白牛的这一番话就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周秀才眼中那层麻木硬壳外的黄铜大锁。
当“何家庄”、“村塾”、“教书”这些词真切地灌入耳中,他眼睛猛地亮起一丝微弱的光。
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像是团灭之后发现对面没有兵线。
那根紧绷的弦,一瞬间就断了。
“白…白牛!何白牛!”
周秀才猛地从地上的泥土里往前踉跄一步,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和绝处逢生的狂喜。
“是我!是我啊!
周秀才,周文瀚!
快!快救我!我不是土匪!我不是啊!”
他挥舞着干瘦的手臂,指向身后那帮吓得魂不附体的“同伙”,又指向自己,语无伦次地急急辩解。
“我是被掳上来的!被他们抓来的!
我…我是要回福兰镇…回镇上去的啊!”
他这一动一喊,如同点燃了干草垛一样,蹭的一下就着了。
一直缩在周秀才身后,眼珠滴溜溜观察着张永春脸色的狗二眼,猛地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好啊,有熟人!
老子有救了!
“对对对!军师说得对!句句属实!千真万确啊将军!”
狗二眼在求生这方面的反应快得惊人,他连滚爬爬地扑到周秀才脚边,一把死死抱住周秀才的小腿。
他本来就没有,因此也就不顾什么大当家的脸面了,扯着尖利的嗓子嚎哭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将军!青天大老爷!您明察秋毫啊!
我们…我们就是一群没活路的可怜虫,在这破庙里苟延残喘!哪敢做什么土匪啊!
借我狗二眼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杀人放火啊!”
他一边哭嚎,一边用力摇晃周秀才的腿,就跟熊孩子找家长要玩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