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下了整整一个月，把陈浚铭藏身的破庙浇得透湿。他靠着王橹杰留下的那点银钱，在镇上找了个杂役的活计，每日挑水劈柴，手掌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从前白皙的脸颊也被晒得黝黑，只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几分少年的清澈。</p>
这日收工，他刚走到巷口，就被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拦住。对方递过一个油纸包，声音压得极低：“有人托我给你的。”</p>
陈浚铭警惕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小包药粉和半锭银子。油纸包的角落，绣着一朵小小的桂花——那是杨博文惯用的记号。</p>
他心口一热，抬头想问什么，对方却早已消失在雨巷深处。</p>
回到破庙，他将药粉小心收好。前些日子挑水时不慎扭伤了脚踝，肿得厉害，他一直忍着，没想到杨博文竟知道了。可他转念又想起王橹杰还在天牢里，想起哥哥远在三千里外，这点暖意很快就被寒意取代。</p>
杨博文怎么会知道他在这？是巧合，还是……</p>
正想着，庙外传来脚步声。陈浚铭慌忙吹灭油灯，躲到佛像后面。只见两个官差举着火把走进来，嘴里念叨着：“上头说有个可疑的小子藏在这一带，仔细搜！”</p>
火光扫过墙角的草堆，扫过断裂的供桌，最后停在佛像前。陈浚铭屏住呼吸，指尖抠着墙缝里的青苔，心脏跳得像要炸开。</p>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在街上打架。两个官差骂骂咧咧地收起火把：“晦气，先去看看那边！”</p>
脚步声远去后，陈浚铭才瘫坐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他望着庙门，忽然想起方才那包药粉——杨博文递来的，或许不只是药。</p>
三日后，陈浚铭在镇上的药铺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张函瑞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发用布带束着，正踮脚往药铺里张望，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p>
陈浚铭心头一颤，刚想上前，却见张桂源从药铺里走出来，伸手拽住张函瑞的胳膊，语气带着不耐烦：“不是让你在客栈等着吗？跑出来做什么？”</p>
张函瑞吓了一跳，慌忙把布包往身后藏：“我……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专治风寒的药。”</p>
“看什么看？”张桂源皱眉，“父亲让我们尽快回去，左家那边传来消息，王橹杰在牢里不肯招供，怕是撑不了多久了。”</p>
张函瑞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那……那他会不会……”</p>
“陛下要的是陈浚铭的下落，他不肯说，自然有苦头吃。”张桂源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少管闲事，别忘了我们来江南是做什么的。”</p>
陈浚铭躲在巷口的柱子后，浑身冰冷。原来他们是来抓他的。原来王橹杰到现在还在受刑，只是因为不肯说出他的下落。</p>
他看着张函瑞被张桂源拽着离开，少年的脚步踉跄着，回头望了一眼药铺的方向，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像被雨水浇灭的烛火。</p>
那一眼，恰好与陈浚铭的目光撞上。</p>
张函瑞的身子猛地一僵，张桂源察觉不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来。陈浚铭慌忙转身，撒腿就跑，身后传来张桂源的怒喝：“抓住他！”</p>
他拼了命地往城外跑，耳边全是风声和自己的喘息声。跑过石桥时，他脚下一滑，重重摔在石板上，脚踝的旧伤复发，疼得他眼前发黑。</p>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他忽然被人拽进旁边的芦苇丛。一股熟悉的药香飘来，他抬头，看见杨博文蹲在面前，脸上沾着泥污，眼神却异常明亮。</p>
“别出声。”杨博文捂住他的嘴，等官差跑远了，才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快，把这个涂上，能止痛。”</p>
陈浚铭看着他，眼眶忽然红了：“博文哥，你怎么会来？”</p>
“我爹……终究还是放我来了。”杨博文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给他涂药，声音有些发涩，“王橹杰在牢里受了重刑，左奇函亲自去审的，听说……断了三根肋骨。”</p>
陈浚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是左奇函……”</p>
“他也是身不由己。”杨博文叹了口气，“左家手握锦衣卫，陛下的意思，他不能不从。”</p>
“那王橹杰呢？他就该受这份罪吗？”陈浚铭的声音发颤，“还有我哥，他在流放路上会不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