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刺骨，陈浚铭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意识浮沉间，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拽出水面。他呛咳着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p>
那人穿着粗布短打，头发散乱，下颌线绷得紧硬，眼角有一道新添的疤痕，可那双眼睛里的沉静，分明是陈奕恒。</p>
“哥……”陈浚铭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眼泪瞬间涌了上来，“真的是你？”</p>
陈奕恒没说话，只是将他死死搂在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他身上带着风沙和草药的气息，怀里的温度却烫得惊人，烫得陈浚铭鼻尖发酸，放声大哭起来。</p>
“哭什么。”陈奕恒的声音也哑得厉害，指尖抚过他消瘦的脸颊，“还活着，就别哭。”</p>
他们在江边的山洞里生火取暖。陈奕恒拆了自己的外衫，撕成布条给陈浚铭包扎磨破的脚踝，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陈浚铭这才发现，哥哥的胳膊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旧伤叠着新伤，纵横交错。</p>
“哥，你的伤……”</p>
“没事。”陈奕恒避开他的目光，将烤热的干粮递过去，“押送的官差半路上起了歹心，抢了钱还想灭口，我杀了他们，一路逃到这里。”</p>
陈浚铭咬着干粮，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上面。他从没想过，那个从前连杀鸡都不忍看的哥哥，会说出“杀了他们”这样的话。流放三千里，磨掉的何止是锦衣玉食，还有那份温润如玉的少年气。</p>
“王橹杰被抓了，张桂源他们一直在找我，左奇函也来了……”陈浚铭哽咽着，把这一路的遭遇都说了出来，说到杨博文的帮助，说到张函瑞的挣扎，说到王橹杰在牢里受的苦，“哥，我们该怎么办？”</p>
陈奕恒静静听着，指尖在火堆上无意识地划过，眼底的情绪深沉得像不见底的寒潭。许久，他才开口：“王橹杰不能死，杨博文在京城孤军奋战，也撑不了多久。”</p>
“可我们现在自身难保……”</p>
“我有办法。”陈奕恒打断他，语气异常坚定，“陈家旧部里，有一位镇守岭南的老将军，当年受过父亲恩惠。只要找到他，就能有翻盘的机会。”</p>
陈浚铭眼睛一亮：“真的？”</p>
“嗯。”陈奕恒点头，往火堆里添了根柴，“但这条路比逃亡更险。老将军手握兵权，若被陛下知道我们联络他，便是谋逆大罪，死无葬身之地。”</p>
“我不怕。”陈浚铭攥紧拳头，“只要能救橹杰，能还父亲清白，我什么都不怕。”</p>
陈奕恒看着他，眼神柔和了些，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好，哥带你去。”</p>
两人在山洞里休整了两日，陈奕恒不知从哪弄来两身猎户的衣裳，又给陈浚铭脸上抹了些泥灰，遮住原本的样貌。临行前，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是陈家的信物，交给陈浚铭贴身收好：“这是见老将军的凭证，万不能丢。”</p>
往岭南腹地走的路，比流放之路更难。山高林密，常有猛兽出没，偶尔遇到过路的商队，也得绕道走，生怕被认出来。</p>
这日傍晚，他们在山坳里歇脚。陈奕恒去附近打水，陈浚铭守着篝火发呆，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他慌忙熄灭篝火，躲进灌木丛里，却见一队人马停在不远处，为首的那人穿着银甲，身姿挺拔——竟是张桂源。</p>
张桂源似乎在等人，时不时望向路口，眉头紧锁。陈浚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正想找机会通知陈奕恒，却见另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是左奇函。</p>
两人在空地上交谈，声音压得很低，陈浚铭听不真切，只隐约听见“老将军”“陈家余孽”“陛下密令”几个字。</p>
他浑身一僵——他们竟也在找那位老将军！</p>
就在这时，陈奕恒提着水回来，恰好撞见这一幕。左奇函眼尖，立刻拔刀：“陈奕恒！”</p>
张桂源也愣了一下，随即冷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p>
陈奕恒将陈浚铭护在身后，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粗木棍，眼神冷冽如冰：“让开。”</p>
“让开？”左奇函步步紧逼，“你以为还能逃到哪去？老将军早已收到陛下的密信，说你是刺杀朝廷命官的逃犯，正等着拿你邀功呢。”</p>
陈奕恒的脸色变了变，却没后退：“我与老将军有旧，他不会信你们的鬼话。”</p>
“旧情？”张桂源嗤笑一声，“在皇权面前，旧情值几文钱？陈奕恒，你还是这么天真。”他抬手示意手下，“拿下他们！”</p>
陈奕恒将陈浚铭往身后一推：“跑！往东边的林子跑，去找老将军，拿着玉佩，他会信你！”</p>
“哥！”</p>
“别废话！”陈奕恒猛地将他推开，自己则冲向张桂源的手下，手里的木棍舞得虎虎生风，竟也挡了几招。可他身上旧伤未愈，终究寡不敌众，很快就被按倒在地。</p>
左奇函走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背上，声音冰冷：“你以为凭你，能斗得过陛下？斗得过这世道？”</p>
陈奕恒趴在地上，嘴角渗出血丝，却笑了：“至少我没像你一样，做陛下的爪牙，踩着朋友的尸骨往上爬。”</p>
左奇函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脚下的力道重了几分：“带下去！”</p>
陈浚铭躲在林子里，眼睁睁看着哥哥被铁链锁住，看着左奇函冷漠的侧脸，看着张桂源转身离去时决绝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