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娴的目光又开始涣散，落在窗外那棵落尽了叶的海棠树上。树干上那道浅浅的凹痕，在雪光里依然清晰——那是弘昼当年栽树时，铁锹磕出来的。他那时刚从产房外磕破了头，额角缠着白布，却傻笑着搬来树苗，非要亲手种下，结果没站稳，摔了个屁股墩，逗得下人们都不敢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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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弘昼临终前的样子，他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却死死攥着一方绣玉兰的帕子——那是她未嫁时绣给傅恒的，被他偷去藏了十几年。他浑浊的眼睛望着她，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只有眼泪从眼角滚落，像断了线的珠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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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心里是恨的，恨他抢了她的姻缘，恨他毁了她和傅恒的约定。可后来，看着明慧一天天长大，看着王府里那棵海棠树一年比一年茂盛，她心里的恨，就像被风侵蚀的石头，慢慢磨平了棱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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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原谅他，从来没有。他用不光彩的手段把她锁在身边，这份债，他用一辈子的愧疚都没还清。可她也没让恨毁了自己，没让恨连累明慧。她守着女儿，守着这座王府，守着弘昼用命换来的安稳，把日子过成了自己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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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以后……好好活。</p>
景娴的手指忽然用力，紧紧攥住了明慧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清明，<i>钮祜禄景娴</i>别学额娘……困在过去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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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慧用力点头，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我知道，额娘，我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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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睛，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像落在雪地上的阳光，转瞬即逝，却带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她想起傅恒穿着银甲、意气风发的样子，想起弘历站在龙椅上、威严却落寞的背影，想起弘昼红着脸、笨手笨脚给她送花的样子……这些都像上辈子的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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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生，爱过，恨过，怨过，最终剩下的，只有身边这个紧紧握着她的手的女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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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风似乎停了，屋里只剩下炭火轻轻的噼啪声。景娴的手慢慢松开，眼帘缓缓合上，嘴角那丝淡淡的笑意，却永远凝固在了那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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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娘——！”明慧的哭声终于冲破了喉咙，撕心裂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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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门外的老嬷嬷们也跪了下去，低低的啜泣声在廊下回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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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在下，落在和亲王府的海棠树上，覆盖了那道浅浅的凹痕，也覆盖了那些尘封的往事。景娴终究没原谅弘昼，却也没让恨毁了自己和孩子。她用一生的时间，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路，平静而坦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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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