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坐在昏黄的油灯下，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梅花印纸，指节都泛白了。火苗轻轻晃了一下，她也没去管，只是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塞进袖袋里。起身走到案前，翻开那本厚厚的《膳典辑要》，书页间夹着她的记录本，她抽出笔，在昨夜写下的最后一行后面添上一句：“戌时三刻，库房后门有人出入，青绿裙角，带红土。”</p>
合上本子，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陶罐上。那是昨夜留下的陈粉，标签写着“丙三”，封口完好。她拿出来称了三份：第一份原样封好，贴上自己独有的梅花小戳；第二份倒进碗里，指尖轻轻捻开，粉末在灯光下微微发黄，边缘有些结块。她凑近闻了闻，一丝极淡的苦味混在米香里——是霉了，不是毒，但这样的粉做出来的点心一定会变味。</p>
第三份，她悄悄收进了袖袋。</p>
天还没亮，灶间冷得像冰窖。她生起火，烧上水，把之前备好的一批旧库存粉拿出来过筛。这粉颜色更白，质地松软，就是少了新粉那种清新的米香。她加了些蜂蜜调和，又添了半勺杏仁浆，一边搅一边记下：“丁五柜旧粉启用，比例调整为八成糯米、二成粳米，蜂蜜一勺，杏仁浆半勺，玫瑰露减至两滴。”</p>
每做完一步，她就在托盘边上压下一个梅花戳，墨色浅浅的，却清晰可见。</p>
水汽慢慢升腾起来时，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还是那个穿青绿色比甲的宫女，提着个小竹篮，笑吟吟地走了进来。</p>
“哎呀，这么早就开始忙啦？”她把篮子放在案头，“贵妃娘娘心疼你辛苦，特地让我送些暖身的姜糖来。”</p>
沈微婉没抬头，只低头搅着锅里的浆液。</p>
“昨天的事我也听说了。”宫女靠近了些，声音压低，“林姑姑虽然护着你，可年纪大了，说话也不如从前有分量。你要真做不出玉雪酥，不如推说身子不舒服，贵妃会替你向陛下解释的。”</p>
沈微婉终于抬眼：“差事接了，就不能撂下。”</p>
“你还真是倔。”宫女笑了笑，眼神扫过灶台，“不过啊，有些人就盼着看你出丑，可不会只断你材料就罢休。你用的粉……真的干净吗？”</p>
沈微婉神色不动：“我用的每一样料，都有来源，也都留了样。”</p>
宫女眼神一闪，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那你可得盯紧点心，别让人给换了。”</p>
沈微婉看着她的背影，目光落在她裙角——果然，有一点暗红的泥渍，像是踩过库房后门湿漉漉的泥土。</p>
她没说话，只把刚蒸好的点心取出，分装成两碟。一碟盖好，送去前殿交接处；另一碟端起来，径直走向林姑姑的值房。</p>
推开门时，林姑姑正在翻账册，抬头看了她一眼。</p>
“姑姑。”沈微婉放下点心，“今天改了配方，用了旧粉，口感稍干了些，但我全程记录了步骤，请您过目。”</p>
林姑姑没碰点心，只问：“谁让你改的？”</p>
“我自己。”</p>
“不怕惹麻烦？”</p>
“如果因为材料坏了规矩，才是真正的麻烦。”</p>
林姑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伸手揭开盖子，捏起一块放进嘴里。她没说好吃还是不好吃，只是把碟子往桌角挪了半寸，像是默认了她的做法。</p>
沈微婉行礼退出。</p>
日头刚过中午，交接处突然来了个内侍，脸色难看：“前殿传话，今早呈上的玉雪酥有股怪味，陛下尝了一口就放下了，说是‘不清不净’。现在要彻查，是谁做的，用了什么料！”</p>
消息一出，整个灶间炸开了锅。</p>
管事嬷嬷立刻冲进来，一把掀开沈微婉的案板：“是不是你用了那批陈粉？早说了不能用，你还敢乱来！”</p>
沈微婉站得笔直：“我没有用丙三柜的陈粉。”</p>
“你还嘴硬？登记簿上明明白白写着你领了‘丙三’！”</p>
“我确实领了，但发现异常，已经封存。”她从柜子里拿出密封的陶罐，打开，指着里面的结块，“您闻闻，这是霉变了，不是我的问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