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的手还在擦着灶台，水盆里的水早就凉透了，手指冻得发白，她却像感觉不到冷似的，一遍又一遍地抹着那块铁格。灶间安静得很，连布上滴下的水珠声都听得清清楚楚。</p>
没人敢靠近她。就连平时最爱说话的几个宫女，也都缩在角落低头择菜，偶尔偷偷看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p>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手已经僵了，可心，却比刚进尚食局那会儿踏实多了。</p>
帘子一掀，林姑姑走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纸，边角还带着御前火漆印的余温。她径直走到沈微婉面前，把纸递过去：“陛下亲批的调令。从今天起，御前膳食由你一个人主理。采买、配方、出餐，全都归你管。”</p>
沈微婉停下动作，伸手接过。纸面还有点烫，像是刚从皇帝笔下落下来。她低头看了眼印章，没说话，只是轻轻抚了抚边缘。</p>
“我能……请个记档的帮手吗？”她小声问。</p>
林姑姑摇头：“陛下说了，你的本子，他只认你亲手写的。”</p>
沈微婉垂下眼睛，指尖在纸角按了按，然后整了整袖口，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我明白了。”</p>
林姑姑没走，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压低声音说：“这个位置，不是赏赐，是担子。有人巴不得你摔下来。”说完转身离开，脚步很轻，可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p>
沈微婉回到案前，打开柜子，取出那个深褐色的小木匣。匣子不大，上面刻着三个字——“御心录”。她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本薄册子，都是她这些天悄悄记下的皇帝饮食和反应。她翻到最新一页，提笔写下：“壬寅日，卯时三刻，接御膳专责令。”</p>
写完，合上匣子，锁好，放在案头最显眼的地方。</p>
下午送膳前，她重新核对食材清单。新来的辰一七号糯米粉已入库，她亲自过秤、试味，确认没问题才签字放行。厨房里依旧没人主动搭话，但她也不需要了。她一个人切菜、熬粥、蒸点心，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p>
当晚，内侍来取膳时多看了她一眼：“今天的粥，颜色怎么浅了些？”</p>
“陛下这几日批崔相奏折时总停筷子，”沈微婉平静地说，“我减了荤油，加了粳米和莲心粉，粥色自然淡些。”</p>
内侍点点头，没再多问，端着托盘走了。</p>
半夜，值房外传来脚步声。沈微婉还没睡，正就着烛光翻看《食疗本草》。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一个内侍探头进来：“沈姑娘，陛下用了半碗粥，梨汤也喝完了，说今晚睡得比前几天踏实。”</p>
她合上书，点头：“劳您回话，我知道了。”</p>
等内侍走远，她在《御心录》上添了一行：“戊戌日，忧思重时宜清淡微苦，忌甘腻。莲心粉量减半，佐冰糖炖梨，效显。”</p>
笔尖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不可久用，恐伤胃阳。”</p>
第二天清晨，她刚进厨房，就听见外面传来通报声：“圣驾临尚食局！”</p>
她手一紧，笔差点掉地上。抬头看向窗外，天刚蒙蒙亮，御道上已经列好了仪仗。她赶紧整理衣襟，收好本子，快步迎出去。</p>
萧彻没带多少人，只穿了件素色常服，脸色有些疲惫，但眼神很清。他走进灶间，目光扫过蒸笼、灶台、案板，最后落在她脸上：“听说你最近在记东西？”</p>
“回陛下，是些饮食记录。”她低头答。</p>
“拿来我看。”</p>
她回值房取来《御心录》，双手呈上。萧彻接过，一页页翻看。起初是审视的表情，渐渐变得专注。看到“戊戌日”那条时，他忽然停下：“为何莲心粉减半？”</p>
“莲心虽能解郁，但性寒。”沈微婉声音平稳，“陛下晨起常手凉，三年前风寒后拒食糯米，臣女推测脾胃畏寒滞。若药性太猛，反伤根本，所以宁可减效，也要保中气。”</p>
萧彻抬眼盯着她：“你连朕的旧疾也知道？”</p>
“不是臣女知道，是膳单记得。”</p>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旧档，翻到某一页：“这是三年前冬月十五的膳食记录，陛下当日只用了半碗小米粥，之后连续七日未进糯米制品。臣女由此推断。”</p>
萧彻沉默片刻，把《御心录》合上，递还给她：“你倒是个会听话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