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写完王婆的供词,指尖在“不明男子”四个字上停了片刻。她没让宫女离开,只轻轻挥手,示意她先到门外等着。</p>
值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p>
她拉开抽屉,从最里面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皮已经发黄,边角也卷了起来——这是她偷偷抄录的《三载宫俸支录》。这本账不是尚食局的,而是三年前内务府交接采买权时,她熬夜翻档案悄悄誊下来的副本。当时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东库发炭银的日子突然全都改到了每月初七?现在再看,心里猛地一沉,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p>
她翻开那一页,手指顺着一行行墨迹慢慢滑过。</p>
“三年前五月,崔丞相奏请裁减冗费,东库炭例由‘随用随领’改为‘定日统发’,发放日定为每月初七。”</p>
她“啪”地一声合上册子,又拿出昨夜画的投毒路径图,铺在桌上。</p>
三条线并排摆开:</p>
第一,药材被污染的时间——每月初七前后;</p>
第二,王婆送炭的记录——每月初七申时进侧门;</p>
第三,巡更签到簿缺失——每月初七戌时三刻。</p>
三条线,全指向同一天——初七。</p>
这不是巧合,是有人故意安排的。</p>
她忽然想起林姑姑前几天随口提过一句:“先帝晚年总说夜里出汗,话都不想多讲。”那时她没在意,只当是皇帝太累。可现在回想起来,先帝驾崩前整整三年,政务越来越懒,太医也查不出病因,最后说是“积劳成疾”。而那三年,正是崔家刚掌管内务府、一步步架空老臣的时候。</p>
她抓起笔,在纸上写下三个问题:</p>
谁控制采买?</p>
谁掌握印信?</p>
谁从皇帝身体变差中得利?</p>
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指向同一个姓氏——崔。</p>
她盯着那两个字,呼吸一点点变得沉重。</p>
外面天色渐亮,角落里的铜壶滴漏轻轻响了一声。她没动,把图纸翻过来,重新画了一张简图:从内务府批条开始,经过赵伯亲信放行,王婆带毒炭入仓,再由李三这样的杂役转移染毒药材,最后混进御膳主料……整个流程环环相扣,每一步看起来都合规合法,根本查不到源头。</p>
合规,才是最可怕的。</p>
她正要标注“假印调令”的来源,门被轻轻推开了。</p>
林姑姑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温水,轻轻放在桌角。</p>
“你还醒着?”她的声音很轻。</p>
沈微婉抬头:“您知道这事牵扯到崔家?”</p>
林姑姑没回答,只看了一眼桌上的图,叹了口气:“我只知道,先皇后临终前说过一句话——‘崔门欲以温火煮鼎’。那时候我不懂,以为是气话。现在看你画的这张图……我才明白,他们真的敢。”</p>
“温火煮鼎?”沈微婉低声重复,“一点一点熬,等到鼎塌了,还以为是年久失修。”</p>
林姑姑点头:“你手里的账本、时间、假印,看似零碎,可串起来就是铁证。崔家不怕你查一件两件,怕的是你连上三年的脉络。”</p>
沈微婉握紧了笔:“可光有推理,没人证物证,陛下不会动崔家。”</p>
“你已经有证据链了。”林姑姑看着她,“他们改制度、压检验、毁签到簿、用假令换真规,哪一步没留下痕迹?你要的不是谁开口招供,是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p>
沈微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当年先皇后身边,有没有人查过类似的事?”</p>
林姑姑眼神一闪:“有。一个老尚药局的医丞,发现先帝用药里人参掺了灰,结果第三天就‘暴病身亡’。案子没审,尸首直接烧了。”</p>
沈微婉心头一紧。</p>
一样的手法,换了个人,换了种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