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继续写,笔尖划出最后一道线,直直指向“内务府”三个字。</p>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p>
赵伯来了,这次没拿单子,两手空空站在门口,脸色比昨晚还难看。</p>
“沈司膳。”他声音压得很低,“刚得到消息,崔丞相亲批条子,明天必须解封东库。他说……延误供膳者,斩。”</p>
沈微婉没抬头:“他怕的不是断饭,是断毒。”</p>
赵伯嘴唇动了动,没反驳。</p>
屋里静了几息。</p>
他终于低声说:“你要是执意查下去,恐怕连明早进宫的路都走不通。西华门昨晚就开始盘查‘可疑人员’,连送菜的杂役都要验腰牌。”</p>
沈微婉缓缓放下笔,抬眼看他:“赵伯,您是老司厨,经手几十年御膳。您说,这几年皇上吃得香吗?睡得好吗?是不是越来越容易累?”</p>
赵伯垂下眼。</p>
“我们都看得出来。”她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御膳房总图。指尖沿着东库、侧门、签到簿缺失处一路划过,最后停在“内务府”三个字上。</p>
“这不是谁偷偷换了一味药,是有人把整座厨房变成了毒炉。他们以为火小,没人察觉;以为慢,没人追究。可他们忘了——煮鼎的火,也会烧手。”</p>
赵伯站着不动,额角渗出一层细汗。</p>
“你要上报?”他问。</p>
“必须报。”她说。</p>
“可你拿什么去见陛下?一张图?几本账?还是一个老婆子的胡言乱语?”</p>
“我拿的是三年的痕迹,是制度的漏洞,是他们亲手写的罪证。”她将图纸折好,塞进袖中,动作干脆,“他们以为我能查的只是一筐百合,却不知道,我查的是这满宫的规矩。”</p>
赵伯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我年轻时也想过查点什么。后来……家里孩子生了怪病,太医治不好,内务府又不批药。再后来,病好了,我也就不想查了。”</p>
沈微婉听懂了。</p>
她没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递过去:“这是我昨晚熬的安神汤底,加了酸枣仁和茯神。您要是夜里睡不安稳,可以泡一碗。”</p>
赵伯愣住,接过布包,手指微微发抖。</p>
“我不是要您帮我。”她说,“我只是不想,十年后又有一个人站在这里,后悔当年没开口。”</p>
赵伯没说话,转身走了。</p>
门关上后,沈微婉坐回案前,把所有记录整理好,放进一只暗格匣子,用火漆封上。她又取出一枚私印,在封口盖了印。印泥颜色偏暗,和内务府的公文略有不同——这是她特意调过的,为了分清真假。</p>
窗外天已大亮,远处传来早课的钟声。</p>
她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从柜子里拿出干净衣裳换上。昨夜沾了炭灰的袖口被她剪下来,扔进了炭盆。</p>
火苗“呼”地窜起,烧着那一片布角。</p>
她拿起铜印,别在腰间,又摸了摸袖中的图纸。</p>
该去面圣了。</p>
她走到门边,手搭上门闩,听见外面宫女低声通传:“陆公公来了,说陛下辰时召见各司主官——”</p>
她没听完,推门而出。</p>
晨风扑面,吹起她额前的碎发。</p>
她迈步往前走,脚步稳定。</p>
身后值房桌上,那本《三载宫俸支录》静静摊开着,一页纸上,“每月初七”四个字被朱笔圈了一遍又一遍,墨迹未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