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走出文书房时，天已经很晚了。她没有回尚食局，也没有去值房，而是沿着乾清宫西侧的游廊往北走。风吹起她的袖子，她也没停下。手里那张残纸已经被油纸包好，塞进了荷包。可她脑子里还在想刚才的事——王德安的手在抖，笔迹是后来补上的，墨色更深，还有那句“壬寅年三月初七”。</p>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p>
御书房外站着两个内侍。看到她过来，一人抬手拦住：“陛下还没歇下，奉御有事？”</p>
“有。”她说，“关于七皇子送来的崔家走私证据副本，我要当面禀报。”</p>
两人对视一眼，没再拦。一人进去通报，很快出来说：“陛下让您在阶前等着。”</p>
沈微婉点头，在御书房门前的石阶下跪坐下来。她没有低头，也没有把手放在膝盖上，而是轻轻把手覆在腰间的铜牌上。这个动作很小，却让她心里踏实了些。她不是来认错的，也不是求恩典的。她是来把一把刀，交给皇帝。</p>
门开了一条缝，一道目光落下来。</p>
萧彻坐在案后，手里拿着一份奏本，但眼睛看着她。</p>
“你和七皇子，私下见过几次？”他问，声音不高，也不冷，像在问今天的饭好不好吃。</p>
沈微婉没动。“回陛下，没见过。”</p>
“那他送来的密信，为什么不走通政司，不走兵部，偏要经过你？”</p>
“因为殿下知道，”她抬头，直视殿内的烛光，“有人会截。”</p>
萧彻放下奏本，用手指敲了敲桌角。“所以你就替他收着？一个宫女，收皇子的机密？你知道这是越规矩吗？”</p>
“奴婢知道。”她顿了顿，“但奴婢更清楚，如果不收，这封信可能永远到不了陛下手里。”</p>
“那你倒是说说，信里写了什么，值得你冒险？”</p>
“是崔家走私军械的账目副本。”她说，“从南陵铁矿运出的精铁，换了个名头，流入北狄商队。七皇子查了三年，才拿到这一份真凭实据。”</p>
萧彻沉默了一下。“既然是真的，为什么不直接送来？为什么要绕到你这里？”</p>
“因为殿下不敢信身边的人。”她的声音很稳，“王公最近记性不好，批文常有错误。兵部几个主事，和崔家来往密切。如果走正路，信还没进宫门就会被烧掉。”</p>
“所以他信你，不信朕的六部？”</p>
“殿下信的是‘御前奉御’四个字。”沈微婉一字一句地说，“不是奴婢这个人。他送信来，不是私相授受，是借奴婢之手，让陛下能看到这份证据。”</p>
她说完，从袖中取出那封密信，双手捧起。</p>
“这是副本，原件已在七皇子府中封存，只等陛下下令查验。奴婢今天送来，只为备案，也为防万一——万一哪天连七皇子都说不了话，这封信至少还在。”</p>
烛火闪了一下。</p>
萧彻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会下令抓她。</p>
但他最后只是挥了下手。“进来。”</p>
沈微婉慢慢起身，铜牌轻响，脚步平稳地走进御书房。</p>
屋里比外面暖，但她并不轻松。桌上堆着几份急报，一角写着“边关”二字。她看了一眼，没多看。现在不能分心。</p>
她在书案旁站定，离案三步远。</p>
萧彻接过信，拆开，一页页翻看。他脸色没变，但在某一页停了一下。</p>
“你说这是副本？”他问。</p>
“是。”</p>
“那上面怎么有七皇子的私印？”</p>
“因为那是他亲手抄的。”她说，“每一笔都是他自己写的，盖印为证。他说，如果陛下怀疑真假，可以让人比对笔迹。”</p>
萧彻看着她。“你很护着他。”</p>
“奴婢只护真相。”她答得干脆，“七皇子若有异心，何必把证据送进来？他完全可以藏起来，等时机成熟再动手。可他没有。他是把刀柄朝外递出来，让陛下握刀。”</p>
“你觉得朕会信他？”</p>
“奴婢不知道。”她低下眼，“但奴婢知道，如果陛下不信他，那就更不该信那些一直说他该死的人。”</p>
这话一出，屋里安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声音。</p>
萧彻合上信，放到一边。“你胆子不小。”</p>
“奴婢只是不说假话。”</p>
“可你也在赌。”他盯着她，“赌朕不会因忌惮杀了他，赌朕不会因猜疑罚你。你赌的是，朕还想听真话。”</p>
“奴婢不敢赌陛下。”她抬头，“奴婢赌的是，陛下还想做个明君。”</p>
萧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情变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