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回到尚食局时,天还没亮。她没走正门,从侧巷绕到西厢后院,脚步很轻。值房门没关紧,她推门进去,第一件事不是点灯,也不是换衣服,而是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乌木匣子,蹲下身子塞进灶台底下的夹层。砖缝刮到手指,她没管,拍了拍手站起来。</p>
这个匣子是皇帝亲手交给她的,不是赏赐,是让她保管的。她不能让别人看见。</p>
她走到桌边,翻开摊开的《起居膳食简录》。纸页翻动的声音在屋里很清晰。北芪用了多少,煎药时间多久,送饭的宫人是谁——她一条条看下去,字迹工整,记录也没错。可越是看起来没问题,她心里越不安。上次王德全出事前,账本也是这样,一点破绽都没有。</p>
外面传来脚步声,她马上合上册子。门开了,一个年轻厨役走进来,提着油布包,脸色有点发白。</p>
“奉御,今早的鹿肉送到了,说是崔家‘丰隆号’连夜送进宫的,要赶在午膳前下锅。”</p>
沈微婉没说话,伸手接过油布包,打开一角。肉堆在一起,表面发青发灰,不像新鲜肉该有的颜色。她用手指按了按,感觉黏糊糊的,像是涂了油,又不完全是。</p>
她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根银针,针尖是黑的,这是经常试毒留下的。她把针扎进最上面那块肉里,几乎立刻,针尖泛起一丝淡蓝,像烟一样缠着,散不掉。</p>
她心一沉。</p>
这不是普通的坏肉。这种蓝色只有碰到一种特殊的毒才会出现。那种毒发作慢,一开始只是头晕、想睡觉,久了就会头痛、咳血,甚至神志不清。</p>
和皇帝最近的症状完全一样。</p>
她抽出银针,放进旁边一碗药汤里。汤有点浑,是林姑姑以前教她配的验毒水。过了一会儿,蓝色没消失,反而在水里散开一道细纹。</p>
确实有毒。</p>
她抬头问厨役:“这肉是谁接的?”</p>
“李三哥,在东角门验的货,说有崔府的签押条。”</p>
“签押条呢?”</p>
“已经交到档房了。”</p>
沈微婉没再问。签押条可以造假,流程可以走通,但这毒是真的。崔家倒台才几天?这么快就有商号打着他们的名往宫里送东西,背后没人撑腰不可能做到。</p>
她把油布重新包好,压低声音说:“这肉先别动,放冰窖最里面,谁也别碰。”</p>
厨役连忙点头,抱着肉走了。</p>
屋里安静下来。她看着那碗还带着蓝丝的药汤,手指无意识地摸着银针。皇帝昨晚让她查膳食记录,是不是已经察觉了什么?还是有人比她更快动手?</p>
正想着,门帘被人掀开。林姑姑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冒着热气。</p>
“你回来了。”她声音很低,“我听说‘丰隆号’送了鹿肉来。”</p>
沈微婉没瞒她:“有毒。银针试过了,蓝痕不散。”</p>
林姑姑眼神一紧,放下碗走过来,看了看银针,又看了看药汤。“这手法……和当年先皇后补药里的毒一样。”</p>
沈微婉猛地抬头:“您是说,这不是冲皇帝来的?是有人在重演过去的事?”</p>
“我不知道。”林姑姑摇头,“但用同一种毒,要么是巧合,要么是提醒——有人想让你想起什么。”</p>
沈微婉沉默一会儿,咬牙说:“不管是不是提醒,都不能让这肉上桌。”</p>
“那你打算怎么办?”林姑姑盯着她,“这肉是崔家送的,可现在崔丞相倒了,崔砚之被禁足,谁会冒这个险?除非……有人借崔家的名做自己的事。”</p>
“那就查。”沈微婉语气变冷,“查不到人,也要留下证据。”</p>
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白纸,提笔写下几行字:</p>
鹿肉有问题,银针现蓝,可能是旧毒。来源‘丰隆号’,送入时间丑时三刻,经手人李三。肉已封存冰窖,未进厨房。</p>
写完,她把纸折好,塞进一个空香囊,用蜡封住口。</p>
“得送出去。”她说,“七皇子懂医术,他知道这毒意味着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