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中，摆一张矮案，案上铺白绫，绫上列十根断指——</p>
指骨皆被剔净肉，以银丝串成一串，像一枚枚惨白算珠。</p>
案后，背对她坐一人，青布袍，束发如旧儒。</p>
其人以左手执刻刀，正将一枚铜钱削成鱼鳞片，片片堆于脚边，积成小小银山。</p>
“赵隅？”</p>
秦莞低声。</p>
那人停刀，却未回头，只以右手抬了抬——</p>
袖管空空，右臂早断于肩，以铁钩代之。钩尖挑着一盏小小锡壶，壶口滴出暗红液，浇在断指串上。</p>
“秦女史，你来得正好。”</p>
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我缺最后一枚鳞，便可补足三万两——以骨代银，天公地道。”</p>
秦莞剑尖微颤：“你杀库丁，夺符，引我至此，就为让我看你点算旧债？”</p>
赵隅以钩尖拨亮青灯，灯光映出他半边焦容，另半边却覆一张人皮面具，面具白净，无须，正是当年沈晦模样！</p>
“我要让沈大人亲眼看看，”他以刀背敲自己脸，“这张‘清正’皮，披在恶鬼身上，是何模样。”</p>
沈晦亦滑下井底，见状，目中终于起了波澜。</p>
“赵隅，七年前，我受上峰所逼，只得截断此案，但我已尽力保你母妹全尸。”</p>
赵隅大笑，声如裂瓷：“全尸？盐场里十三具女尸，被灌铅成桩，立于滩头，以挡潮汐——她们连魂魄都沉在咸泥里，何来全尸！”</p>
笑罢，他忽然以钩尖挑锡壶，朝秦莞掷去。</p>
壶在半空炸裂，红液化作血雾，雾中夹细小鳞刃，铺天盖地。</p>
秦莞旋身挥剑，剑气卷起废钱，钱雨与鳞刃相撞，火星四溅。</p>
沈晦却半步不退，任一枚鳞刃划过左臂，血染青衣。</p>
火星落处，脚下废钱被点燃——</p>
原来钱山早浇火油，火势瞬息腾起，封住室口。</p>
赵隅以独臂抱起那串断指，退入火后暗洞，声音隔着烈焰传来：</p>
“第三幕未完，第四幕在幽州——三万两，我要以血运回。”</p>
轰！</p>
暗洞石门自落，将火舌与众人隔绝。</p>
秦莞以剑击石，火星乱迸，石门纹丝不动。</p>
头顶井壁却因火烤，铁梯融化，辘轳坍塌，封死归路。</p>
浓烟中，沈晦以手炉击井壁，忽听中空。</p>
他低喝：“东侧第三砖，是活砖！”</p>
秦莞运内力，一剑刺入——</p>
砖后露出一条窄道，仅容一人匍匐。</p>
两人先后爬入，身后火声如吼。</p>
窄道尽头，是一方暗闸，闸上悬一尾银鱼，鳞心嵌最后一枚铜钱，钱面铸“赵”字，已被血染透。</p>
秦莞以剑尖挑起铜钱，暗闸轰然开启——</p>
冷月如刀，横在出口。</p>
出口外，竟是皇城根，御河雪面，千帆冻住。</p>
远处，午门鼓声正敲四更，像为谁催命。</p>
雪野空旷，早不见赵隅踪影，只余一行独臂高跷脚印，沿御河一路向北，像一条残缺的银鱼，游向幽州。</p>
沈晦以手压臂伤，血从指缝渗出，滴在雪上，绽成小小红花。</p>
“第四幕，”他低声，“我陪你唱。”</p>
秦莞却回眸，望向廷尉府方向。</p>
那里，灯火依旧，像巨兽蹲伏，等人自投咽喉。</p>
她摊开掌心，那枚“赵”字铜钱在月色下泛着幽蓝。</p>
“不，”她轻声道，“这一回，我要写自己的戏本。”</p>
说罢，她将铜钱高高抛起——</p>
钱在空中翻转，叮然落入御河冰面，撞出一声脆响，像敲了下开场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