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未响,雪已先白了一座京师。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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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园外,铁甲换防,火把被雪压成幽暗的橘红。沈如晦以披风裹住胸口的刀伤,血仍渗出来,在狐毛上结一层薄冰。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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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莞抱着容雪来的空壳,一步一步踏过被火舌舔黑的回廊。雪落在少女脸上,不化,像给她覆了一副素白的殓具。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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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秦家老坟。”她忽然开口,声音被寒气割得支离破碎,“若我父棺中真有那盏铜灯,我们就能把无心阵拼齐。”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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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晦没有多问,抬手吹了声口哨,暗处立刻掠出两名锦衣卫,单膝点地:“大人。”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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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车,出永定门。不许惊动刑部。”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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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令!”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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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碾雪,悄无声息地滑过空寂的街衢。辕上马鼻喷白雾,像旧时太医署熬药的气,一缕缕被北风撕碎。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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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棺见灯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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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祖坟在城西三十里落梅坡。坡不高,却因背阴,积雪比城内厚半尺。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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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坟的老苍头见秦莞夜至,颤巍巍举灯相迎,待看清她怀里抱的是个死孩子,喉头嗝了一声,险些背过气去。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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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我父棺。”秦莞单刀直入。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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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苍头扑通跪倒:“小姐,使不得!秦老公入土十年,惊扰不得——”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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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晦抬手,一枚锦衣卫腰牌亮在灯下:“官方复验,阻者同罪。”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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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苍头不敢再吭声,只得取了铁锹,带二人到秦衡墓前。碑上积雪三寸,凿字“故先考秦公之墓”,旁刻小篆——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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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辨善恶,有骨鉴乾坤。”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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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莞以袖拂碑,指尖描过那“无心”二字,眼底像被针扎了一下。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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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土掘开,棺木露出。上好楠木,以松脂密封,却见棺盖缝隙隐隐泛白——是火烤痕迹。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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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先我们一步。”沈如晦指尖一抹,松脂脆裂,一股淡淡的苍苍白烟溢出,竟与问药楼那盏铜灯味道一致。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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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盖开启,众人心头俱是一紧。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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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内空空。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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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余一盏铜灯,灯油已尽,灯芯焦黑,却诡异地保持着一点幽蓝火星,像被风雪也吹不熄。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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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底压一张折得四方的旧笺,纸质脆黄。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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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莞取出,迎风一展,笺上是她父亲亲笔: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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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儿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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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灯现棺,吾尸已入百草之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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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阵成,需以双心为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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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窍纳善,右窍藏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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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恶并蒂,则活心可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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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之,慎之,毋令第三人知。”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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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款日期,正是十年前父亲暴卒前一夜。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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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晦看完,刀眉紧锁:“秦老公当年诈死?还是被人盗尸?”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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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莞指腹摩挲着“双心”“左窍右窍”几字,忽然想起面具人那句“秦家血脉,左右各一窍”,心口像被塞进一块冰。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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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百草园地下。”她抬眼,雪光映得瞳孔极黑,“父亲若真在‘百草之下’,我们得赶在天亮前。”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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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地下无心殿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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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折返,悄然绕至百草园后山。秦莞幼时曾随父亲来送药,记得山阴有一废井,与园内暗渠相通。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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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口被新雪覆得严严实实,沈如晦以刀鞘扫开,只见井台刻着一只独眼,与面具人那颗焚毁的左眼角泪痣,一模一样。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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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们走对了。”沈如晦冷笑,率先缒绳而下。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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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壁长满了暗绿青苔,滑不留手。下至三丈,脚忽踏空,原来井筒侧向凿开一条暗道,以铁栅封住。栅上旧锁已被绞断,断口新亮。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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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先一步。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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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拔刀执针,弯腰入洞。前行十余丈,潮气渐重,血腥与药香也更浓。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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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头忽现一方天然石厅,穹顶悬满铜灯,皆燃苍白色火。地面凹陷成圆池,池内注满暗红药液,上浮一座青铜丹炉,炉身刻“无心”二字,正是阵图核心。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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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边石床上,躺着一具男尸——年约五旬,须发斑白,穿十年前置办的老式仵作青袍,胸口敞开,却空空无物。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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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莞只觉耳边“嗡”的一声,双膝几乎跪倒。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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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面容,正是她父亲——秦衡。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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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晦探查伤口,沉声道:“心被摘取,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断口齐整,银发缝合三针——与上面所有死者,同一手法。”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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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莞指尖颤抖,抚过父亲眼角皱纹,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父亲抚着她发顶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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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之责,不在洗冤,而在止杀。”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