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千万年。</p>
东华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和嘈杂的人声中恢复了意识。</p>
首先感受到的是从未有过的脆弱。仙力被彻底封印，神识被压缩到极限，如同被困在一具沉重而陌生的皮囊里。紧接着，是刺鼻的血腥味、金属摩擦声、战马的嘶鸣、以及垂死者的哀嚎。</p>
他睁开眼。</p>
映入眼帘的，是灰暗的天空，飘扬的残破战旗，以及一张凑到眼前的、满是血污和焦急的年轻面孔。那人穿着古朴的铠甲，声音沙哑地喊着：“将军！将军您醒了！太好了！蛮族攻势太猛，左翼快撑不住了！”</p>
将军？</p>
东华迅速冷静下来。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疾驰的战车上，身披重甲，甲胄上布满刀痕箭创，浑身剧痛，显然是身受重伤。这具身体……是一个凡间将领。</p>
轮回……真的开始了。</p>
他试图运转仙元，果然泥牛入海。神识也只能勉强探查周身数丈范围。这就是凡人的极限么？他微微蹙眉，感受着这具身体生命的流逝，以及……怀中那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熟悉悸动。</p>
石心……她也在这里！</p>
他强撑着坐起身，目光如电，扫过混乱的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是一场惨烈的败仗。他的神识艰难地延伸，掠过一张张绝望或疯狂的面孔，搜寻着那独特的灵犀。</p>
终于，在战场边缘，一堆蜷缩在一起的、等待被俘虏或屠杀的妇孺残兵中，他“看”到了她。</p>
她穿着一身破旧的粗布衣裙，脸上沾满了泥污和血渍，缩在一个瑟瑟发抖的老妇人身后，瘦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那张脸，不再是太晨宫里不染尘埃的纯净，而是充满了凡人的恐惧与绝望，但那双眼睛……即便在如此的污秽与惊恐中，依旧清澈得惊人，此刻正茫然又害怕地望着厮杀的战场，像一只受惊的幼鹿。</p>
她也成了凡人，失去了所有记忆与力量。</p>
东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尖锐的情绪，刺破了他万古冰封的心防。</p>
就在这时，一队凶神恶煞的蛮族骑兵发现了这群妇孺，狞笑着策马冲来，手中的弯刀反射着冰冷的光。</p>
“女人和小孩！带走！反抗者杀！”为首的蛮族百夫长用生硬的官话吼道。</p>
恐慌瞬间蔓延！妇孺们哭喊着四散奔逃，却哪里跑得过战马？</p>
石心（或许她现在有另一个名字）被那老妇人猛地推开，踉跄着摔倒在地。她惊恐地抬头，正好对上一名蛮族士兵探来的、肮脏粗糙的大手！</p>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p>
“咻！”</p>
一支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那名蛮族士兵的手腕！</p>
士兵惨叫一声，缩回手。</p>
所有人皆是一愣，循着箭矢来处望去。</p>
只见不远处，那辆残破的战车上，本应重伤垂死的“将军”，不知何时已强撑着站起，手中握着一张不知从何处捡来的硬弓，弓弦犹自震颤。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血痕，重甲下的身躯因剧痛而微微摇晃，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p>
但那双眼睛。</p>
那双眼睛，不再属于一个败军之将。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冰冷、威严、睥睨众生，仿佛九天之上的神祇，在俯瞰冒犯其领域的蝼蚁。仅仅是被这目光扫过，那些凶悍的蛮族骑兵竟不由自主地勒住了战马，感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p>
东华（或者说，这位凡间将军）无视了所有人的惊愕，他的目光，穿越混乱的战场，穿越弥漫的硝烟，牢牢锁定了那个摔倒在地、正呆呆望着他的小小身影。</p>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她，声音因伤势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清晰地传遍了这片血腥的角落：</p>
“那个女人，”</p>
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p>
“是本将军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