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暖光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荒原上寒风骤起,卷着沙砾和未干的血腥气,吹得人骨头发冷。残兵败将们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那个摇摇欲坠却始终走在最前的背影之后,沉默中弥漫着死里逃生的疲惫与对未来更深的恐惧。</p>
东华(或者说,占据着这具名叫“霍衍”的将军躯壳的意志)每走一步,肺腑都像被撕裂一次,重甲下的伤口不断渗出温热的液体,寒冷和失血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但他依旧走得极稳,仿佛这具身体的极限与他无关。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分散在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影上。</p>
阿弃裹着那件过于宽大的破旧披风,走得磕磕绊绊。披风下摆拖在地上,沾满了泥污,她不得不时不时用手提着,纤细的手臂冻得发青。长时间的惊吓和奔跑耗尽了她本就微弱的体力,呼吸急促,小脸在暮色中白得透明。</p>
突然,她脚下一软,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倒,“噗通”一声摔在地上,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疼,她闷哼一声,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却死死咬住嘴唇没哭出声。</p>
走在前面的东华脚步倏然停住。</p>
整个疲惫的队伍也跟着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摔倒的阿弃,目光复杂,有同情,有麻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是个拖累。</p>
东华缓缓转过身。夜色中,他的脸色惨白如鬼,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慑人。他推开想要上前搀扶的亲兵,自己一步步走回阿弃身边。</p>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蜷缩在地上、微微颤抖的小小一团,没说话,也没立刻扶她。</p>
阿弃感受到他的目光,更加瑟缩,挣扎着想自己爬起来,却因为脱力和疼痛又一次跌坐回去,终于忍不住发出细弱的抽噎。</p>
东华弯下腰——这个动作牵扯到胸腹的伤口,让他额角青筋跳了跳。他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不是去拉她的手臂,而是直接探入披风,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将她整个打横抱了起来。</p>
“!”阿弃惊得忘了哭泣,整个人僵在他怀里。男人的胸膛隔着冰冷的铁甲,传来一丝微弱的、属于活人的热度,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和汗味,并不好闻,却奇异地让她冰冷的身子找回了一点知觉。她手足无措,连呼吸都屏住了,只能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线条冷硬的下颌。</p>
东华抱着她,感觉轻得像一片羽毛。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无视周围所有惊愕、探究乃至暧昧的目光,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步伐甚至比之前更稳了几分。</p>
“将军,这……”副将忍不住开口,觉得主帅重伤之下还抱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实在不妥。</p>
“找个能避风的地方,扎营。”东华打断他,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她若死了,你们也不必活了。”</p>
一句话,冰冷彻骨,让所有人心头一寒,再不敢多言。众人这才恍然,将军救这女子,并非贪图美色,而是……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必须完成的命令。</p>
队伍沉默地继续前行,气氛却变得更加压抑。</p>
东华抱着阿弃,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起初的僵硬,以及随后因为极度疲惫和温暖而逐渐放松下来的柔软。她很小一只,窝在他怀里,脑袋无意识地靠在他未受伤的肩甲上,细软的发丝蹭着他的脖颈,带来微痒的触感。她的呼吸渐渐均匀,竟然……睡着了。</p>
或许是在他身边,感受到了某种潜意识里认定的绝对安全。</p>
东华低头,看着怀中这张脏兮兮却难掩倦怠安宁的小脸,万古不变的心湖,再次被投入一颗小小的石子。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用披风将她裹得更严实些,试图挡住所有寒风。</p>
又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找到一处背风的山坳。残兵们立刻开始忙碌,拾柴生火,清理出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地面,用能找到的所有东西搭建简陋的遮蔽。</p>
东华将睡熟的阿弃轻轻放在一堆相对干燥的枯草上,用披风仔细盖好。他自己则靠坐在一旁一块冰冷的岩石上,闭目调息——虽然仙力被封,但一些基础的凝神法门仍能勉强运转,用以压制伤势和维持这具身体的生机。</p>
亲兵送来好不容易烧开的一点热水和撕成条的、还算干净的里衣布料,欲替他处理伤口。</p>
东华睁开眼,却没先管自己,而是示意亲兵将热水和布料先给阿弃。</p>
“将军,您的伤……”亲兵急了。</p>
“去。”东华只吐出一个字。</p>
亲兵不敢违逆,只得照做。他笨手笨脚地想帮阿弃清理手脚上的擦伤,阿弃却被惊醒,看到陌生男人靠近,吓得往后缩,惊慌地看向东华。</p>
东华对上她依赖又害怕的眼神,沉默一瞬,对亲兵挥了挥手。亲兵如蒙大赦,赶紧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