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阁内，禁足的时日对墨兰而言，与外界的纷扰并无不同，甚至更合她意。无需晨昏定省，无需应对父亲试探的目光、如兰挑衅的言语，也无需强撑精神去那些虚与委蛇的宴会。她每日里不过是看看闲书，临临帖，或是倚在窗边看庭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p>
云栽和露种起初还提心吊胆，生怕老爷或是齐王府那边再有什么雷霆之怒降下。可见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府中下人对待林栖阁愈发小心翼翼、连带着对她们这两个大丫鬟都客气了几分之外，竟再无风波。自家姑娘更是泰然自若，那份由内而外的平静，不似作伪，倒让她们也渐渐安下心来。</p>
只是，这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涌动。</p>
那几筐莲藕和一小罐蜂蜜被盛紘战战兢兢地收下后，如同石沉大海，齐王府再未有只言片语传来。可越是这样，盛紘心头那根弦绷得越紧。他几次想去林栖阁，再与墨兰“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哪怕问不出什么，至少摆出父亲的关怀姿态，也好过这般悬心。可每每走到林栖阁附近，看着那紧闭的院门，想起墨兰那双清凌凌、仿佛能看透他所有算计的眼睛，脚步便如同灌了铅，再也迈不动。</p>
他只能将这股邪火与焦虑，转嫁到府中事务上，对王若弗和如兰也愈发没有好脸色，连带着对长柏、长枫的功课都督促得更严了些，弄得盛府上下气压低迷，人人自危。</p>
这日午后，墨兰正歪在榻上小憩，半梦半醒间，忽听得院墙外传来一阵隐约的、不成调的笛声。那笛声算不得高明，甚至有些磕绊，吹的是一支民间小调，活泼里带着点笨拙的认真。</p>
墨兰蹙了蹙眉，翻了个身，用锦被蒙住头。哪家的乐伎这般不长眼，在官宦府邸外围吹这等俚曲？真是扰人清梦。</p>
然而那笛声断断续续，竟持续了约莫一刻钟，方才歇下。</p>
墨兰只当是个意外，并未放在心上。</p>
谁知，第二日午后，几乎同一时辰，那笛声又响了起来。依旧是那支小调，吹奏者的技艺似乎毫无长进，甚至比昨日更显急躁，有几个音都吹破了。</p>
墨兰坐起身，凝神细听。这笛声……似乎离林栖阁的院墙格外近。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朝外望去，只见院墙高耸，墙外是府邸与邻街相隔的窄巷，平日里极少有人走动。</p>
“云栽，”她唤道，“去瞧瞧，外面是何人在吹笛？”</p>
云栽应声出去，不一会儿便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神色：“姑娘，外头……没人。奴婢走到巷子口张望了一下，空荡荡的，连个影子都没有。”</p>
墨兰眉尖蹙得更紧。没人？那笛声从何而来？总不至于是她幻听。</p>
第三日，笛声如期而至。</p>
这一次，墨兰没有立刻让丫鬟去查看。她靠在窗边，静静听着那算不上悦耳、甚至有些恼人的曲调。吹笛之人似乎没什么耐心，一遍不成，便又从头开始，反反复复，带着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p>
一个荒谬的念头，毫无征兆地撞入她的脑海。</p>
不会……是那个混世魔王吧？</p>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觉得可笑。赵瑾那般身份，那般性子，怎会做出这种藏头露尾、吹这等上不得台面小调的事情？他若想见她，只怕早就直接打上门来了。</p>
可若不是他，这接连三日、精准出现在她院墙外、又在她派人查看前迅速消失的笛声，又作何解释？</p>
笛声还在继续，吹到某个高音处，再次破音，发出“吱”一声刺耳的锐响。</p>
墨兰心头那点被强行压下的烦躁，终于被这声破音勾了起来。她猛地关上窗户，发出“砰”的一声轻响。</p>
外面的笛声，戛然而止。</p>
世界重归寂静。</p>
墨兰靠在窗棂上，轻轻吐出一口气。她讨厌这种被窥探、被干扰的感觉，哪怕这干扰的方式如此……幼稚。</p>
接下来的几日，那笛声未再出现。仿佛那三日的骚扰，真的只是一场无厘头的意外。</p>
墨兰乐得清静，又将此事抛诸脑后。</p>
这日，盛紘下朝回府，脸色比往日更沉了几分，径直去了书房。没过多久，他便派人来请墨兰。</p>
林栖阁的禁足，便这般无声无息地解了。</p>
墨兰来到书房，见盛紘坐在书案后，手里捏着一份泥金帖子，眉头紧锁。</p>
“父亲。”她敛衽行礼。</p>
盛紘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容颜清丽、神态疏淡的女儿，心情复杂难言。他将帖子往前推了推，语气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温和：“墨儿，来了。看看这个。”</p>
墨兰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帖子上。是忠勤伯府华兰大小姐送来的帖子，邀诸位妹妹三日后过府一聚，赏玩她新得的一盆十八学士茶花。</p>
“你大姐姐特意点名，要你也去。”盛紘观察着墨兰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你……禁足这些时日，想必也闷了，去散散心也好。你大姐姐嫁入伯府，你们姐妹间也该多走动走动。”</p>
墨兰心中明了。什么姐妹情深，赏花散心，不过是借口。华兰嫁的是忠勤伯府，与齐王府虽非至交，但也算同个圈子。这场赏花宴，多半是有人授意，想借此机会，缓和那日齐王府的尴尬，或是……另有图谋。</p>
她本欲直接拒绝，但转念一想，整日困在这四方宅院里，也确实无趣。出去走走，看看华兰，倒也并非不可。至于那些潜在的麻烦……她若不想，谁又能勉强她？</p>
“女儿知道了。”她淡淡应道，既未显露欣喜，也未表示抗拒。</p>
盛紘见她答应，明显松了口气，脸上堆起笑容：“好，好。那日为父让你母亲给你备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