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他都努力摆出云淡风轻、只是偶遇的模样,然后状似随意地凑上前,没话找话。</p>
“盛四姑娘,好巧。”</p>
“这玉清观的素斋……尚可。”</p>
“樊楼的蟹粉酥……也就那样。”</p>
“你这园子里的……呃,这株草,长得不错。”</p>
他的搭讪技巧拙劣得令人发指,眼神里的期待和紧张却几乎要溢出来,像一只拼命摇着尾巴、却又怕被主人一脚踢开的大型犬。</p>
墨兰的回应,永远只有两种:无视,或者,在他实在聒噪得过分时,抬起眼,给他一个冰冷的、带着“你很烦”意味的眼神。</p>
可即便是这样的眼神,如今落在赵瑾眼里,似乎也少了最初那种刺骨的寒意,反而让他觉得……生动。</p>
至少,她看他了。</p>
不是透过他,不是漠视他,而是真真切切地,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p>
他像是着了魔,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却也越是能捕捉到那冰冷之下,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其他任何女子的东西。那不是欲擒故纵,不是清高自许,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周遭一切(包括他)的厌倦和疏离。</p>
他看不懂,却因此更加沉迷。</p>
这一日,赵瑾不知从何处得了两盆名贵的绿萼梅,正值花期,幽香阵阵。他亲自捧着,再次“偶遇”了在花园水榭边看鱼的墨兰。</p>
“盛四姑娘,”他将花盆放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这梅花……还算雅致,放你这儿瞧瞧。”</p>
墨兰的目光从水中锦鲤身上移开,扫了一眼那两盆梅。花确是好的,只是……</p>
她的目光落在赵瑾的手上。那双养尊处优、骨节分明的手,此刻却带着几道明显的、新鲜的划伤,指甲缝里甚至还残留着些许泥土。想来是搬弄花盆时,被花枝或陶盆划伤的。</p>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重新投向水面,连那两盆梅花都懒得再看第二眼。</p>
赵瑾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这才注意到手上的伤。他有些不自在地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心头却莫名地跳快了几分。她……看到了?</p>
他站在她身旁,看着她宁静(或者说冷漠)的侧颜,鼻尖萦绕着绿萼梅的冷香和她身上极淡的、如同空谷幽兰般的气息,一时间,竟忘了该说什么。</p>
水榭里只剩下风吹过水面的细微声响。</p>
许久,久到赵瑾几乎以为她又要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直接起身离开时,他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消散在风里的叹息。</p>
那叹息太轻,太短促,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p>
他猛地看向她。</p>
墨兰却已站起身,依旧是那副疏离的模样,看也未看他和他带来的梅花,径直朝着水榭外走去。</p>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在她经过他身边时,有什么东西,从她宽大的衣袖中滑落,“啪”一声轻响,掉在了他脚边。</p>
是一个白底蓝花的小瓷瓶,瓶身上没有任何标记。</p>
赵瑾愣住了,低头看着那瓷瓶。</p>
墨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影很快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小径尽头。</p>
赵瑾弯腰,捡起那个还带着她袖间淡香的小瓷瓶。他拔开塞子,一股清凉的药草气息扑面而来。</p>
是伤药。</p>
他猛地抬头,望向她消失的方向,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却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狂喜。</p>
她看到了他的伤。</p>
她给了他药。</p>
虽然依旧没有一句话,虽然依旧吝于给他一个正眼。</p>
但这瓶无声无息的伤药,却像是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骤然照亮了他这段时日以来所有的笨拙、所有的忐忑、所有不为人知的付出。</p>
他紧紧攥着那个小瓷瓶,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瓷壁,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残留的体温。</p>
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傻气的、大大的笑容。</p>
原来,</p>
铁杵磨成针,</p>
水滴石穿,</p>
是真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