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瑾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盛家激起了滔天巨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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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视身后亦步亦趋、冷汗涔涔的盛纮,目光只锁在门边那抹秋香色的身影上。墨兰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脸上还残留着未及收敛的惊悸与方才面对“秋水”时的凝重,与他目光相撞的瞬间,她下意识地挺直了本就笔直的背脊,像一株试图在疾风中稳住根茎的兰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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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她敛衽行礼,声音比平日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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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瑾几步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清冷的兰息,也更能看清她眼下的淡青和微白的唇色。他心头那股因梦境和流言而起的烦躁,此刻奇异地被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取代——一种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混合着怜惜与独占欲的复杂心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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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色怎么这么差?”他伸手,极其自然地用指背碰了碰她的脸颊,动作快得让墨兰来不及躲闪,那微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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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盛纮更是眼皮狂跳,恨不得自己此刻是个瞎子聋子。这、这齐小王爷也太过……孟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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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兰猛地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触碰,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语气却带着明显的疏离:“劳王爷挂心,只是昨夜未曾安眠,无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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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瑾的手悬在半空,也不尴尬,顺势收回,目光却依旧灼灼地盯着她:“可是这林栖阁有何不妥?或是……下人伺候不用心?”他后半句话音微扬,视线扫过一旁垂首屏息的云栽露种,以及更后面的盛纮,带着无形的压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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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纮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王爷明鉴,下官断不敢怠慢四姑娘!林栖阁一应供应都是最好的,下人也都是精心挑选过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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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赵瑾打断他,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盛纮的压力更大了几分。他不再看盛纮,转而看向墨兰,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既然此处让你睡不安稳,不如随本王去城外的别院小住几日?那里清静,景致也好,利于休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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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满场皆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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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夫妻,婚前同住?这于礼不合,简直是惊世骇俗!盛纮吓得脸都白了,急忙道:“王爷!这、这恐怕不合礼制!小女蒲柳之姿,岂敢劳动王爷,更不敢有损王爷清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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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兰也猛地抬头看向赵瑾,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疯了吗?这话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名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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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瑾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众人的反应,只看着墨兰,眼神深邃,仿佛在说:看,这就是我的世界,规矩由我定。他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那日也见了,这京城并非太平之地。别院守卫森严,比这里安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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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的是那柄“秋水”暗示的未言之险。墨兰心头发紧,他果然知道了什么,或者预感到了什么。去别院,是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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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沉默不语,眼底挣扎之色翻涌,赵瑾也不逼迫,直起身,对盛纮淡淡道:“盛大人觉得不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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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纮哪里敢说“是”,只能擦着汗,支支吾吾:“这个……王爷厚爱,是小女的福分,只是……这礼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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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数不外乎人情。”赵瑾语气平淡,却带着金石之音,“本王与四姑娘婚事已定,圣旨昭昭,无人敢置喙。如今本王伤后需静养,未来王妃随行照料,亦是情理之中。盛大人以为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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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圣旨”和“未来王妃”抬出来,彻底堵住了盛纮的嘴。盛纮还能说什么?只能喏喏称是,心里却叫苦不迭,只盼着这尊大佛赶紧离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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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瑾这才满意,重新看向墨兰,伸出手,不是碰触,而是一个邀请的姿态:“走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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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墨兰身上。云栽和露种紧张地看着自家姑娘,既担心她拒绝惹怒王爷,又觉得此事太过骇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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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兰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又抬眼看向赵瑾。他眼神里的强势毋庸置疑,但深处,似乎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或者说,是一种不容她退缩的坚定。他并非在征求她的意见,而是在告诉她,这是他的决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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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那个噩梦,想起枕下那柄冰冷的“秋水”,想起嫡母的敲打和这府中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盛家,从来不是她的避风港。而眼前这个男人,他的世界充满危险,却也似乎能提供一种盛家无法给予的、强悍的庇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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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是违背礼教,名声有损,却可能获得暂时的安宁与……靠近真相的机会。</p>
留,是恪守规矩,维持体面,却可能继续活在未知的恐惧与盛家的算计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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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火石间,墨兰做出了决定。</p>
她没有将手放入他的掌心,而是微微侧身,对云栽露种轻声道:“去简单收拾一下随身衣物。”</p>
然后,她看向赵瑾,福了一礼,语气平静无波:“但凭王爷安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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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触碰他,却接受了他的安排。</p>
赵瑾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稍纵即逝。他收回手,负在身后:“很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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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府的别院位于京郊西山脚下,依山傍水,气势恢宏又不失清幽。马车抵达时,已是傍晚时分。暮色四合,将连绵的建筑群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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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齐王府主院的肃穆规整,这处别院更显雅致随性。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引了活水成湖,湖畔遍植花木,虽已是春末,依旧花团锦簇,绿意盎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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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瑾直接将墨兰安置在离主院不远的一处独立院落,名为“汀兰水榭”。水榭建在湖上,以九曲回廊与岸边相连,推窗便可见碧波荡漾,远山如黛,环境极为清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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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且在此住下,需要什么,直接吩咐下人。”赵瑾站在水榭门口,并未进去,“此处守卫周全,你可安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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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兰看着这精巧雅致、显然费了心思的住处,心中五味杂陈。他这般安排,是体贴,还是将她置于一个更易监控的所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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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王爷费心。”她依旧礼数周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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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瑾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道:“你好生休息。”便转身带着侍从离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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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走,水榭内便只剩下墨兰和云栽露种。两个丫头直到此刻,才敢大大松了口气,脸上都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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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咱们……咱们这就住下了?”露种看着这比林栖阁华丽精致数倍的房间,还有些不敢相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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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栽则更担忧些:“姑娘,这……这于礼不合,若是传了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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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墨兰打断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暮色中的湖光山色,“既然来了,便安之若素。你们也累了,先去收拾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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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了两个丫头,墨兰独自站在窗前。晚风带着湖水的湿气和花草的清香拂面而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这里的确清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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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赵瑾带她来此的真正目的,但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她踏入这别院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改变了。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龟缩在林栖阁一隅,假装一切与己无关的盛家四姑娘。她被他强行拉到了身边,拉到了他的领地,也拉近了他所处的风暴边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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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汀兰水榭的灯火亮了很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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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出乎墨兰的意料,赵瑾并未频繁前来打扰。他似乎真的在静养,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主院处理事务,偶尔会派人送些新奇的点心、时鲜的瓜果,或者几卷外面难寻的游记话本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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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兰乐得清静,每日里看看书,临临帖,或者在云栽露种的陪伴下,沿着回廊在湖边散步。别院的下人训练有素,恭敬有加,从不多言,也从不怠慢。这种无需时刻紧绷、揣度人心的日子,竟是她多年来未曾有过的松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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