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驱散了夜的阴翳，也带走了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汀兰水榭外，回廊洁净如洗，湖水碧波荡漾，仿佛昨夜那场短暂的厮杀只是一场集体幻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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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墨兰知道不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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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眼下愈发明显的青黑，以及那双过于清亮、甚至带着一丝惊弓之鸟般警惕的眼睛。握着玉梳的手指，仍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枕下那柄“秋水”的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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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栽和露种进来伺候时，神色间也带着惶恐不安。她们昨夜虽未被惊醒，但清晨起来，明显感觉到别院气氛的不同寻常，侍卫巡逻的频率增加了，下人们也都噤若寒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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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您脸色不好，可是昨夜没睡安稳？”云栽小心翼翼地问，试图为她绾发的手都有些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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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兰摇了摇头，没有解释。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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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是照常送来的，精致可口，但墨兰食不知味。她强迫自己喝下半碗粳米粥，便搁下了筷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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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多少再用些吧……”露种担忧地劝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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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了吧。”墨兰起身，走到窗边。湖面平静，偶有锦鲤跃出，荡开圈圈涟漪。可她的心，却如同这水下潜藏的暗流，无法平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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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赵瑾一定会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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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日上三竿时，那抹玄色身影出现在了九曲回廊上。他步履沉稳，神色如常，甚至比前几日更显从容，丝毫看不出昨夜曾经历或指挥过一场生死搏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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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进水榭，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睡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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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兰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他眼底有细碎的血丝，但精神尚可。她张了张嘴，想问昨夜之事，想问那些人是何来历，想问他的伤是否无碍……可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平淡的：“王爷无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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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瑾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皂角气息，混着一丝极淡的药味，盖过了昨夜可能沾染的血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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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只宵小，还不至于让本王有事。”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吓到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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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直接，反而让墨兰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垂下眼帘，默认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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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覆上她的头顶，力道不重，甚至带着点笨拙的安抚意味。墨兰浑身一僵，下意识想躲开，却听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别怕，有我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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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的五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像一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起了远比昨夜厮杀更剧烈的涟漪。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从这个强势、甚至有些暴戾的男人口中，听到如此……近乎温柔的话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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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掌只停留了一瞬，便收了回去。赵瑾仿佛也意识到这举动有些逾矩，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转身走到桌前坐下，自己倒了杯冷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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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已加强守卫，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东西闯进来。”他喝着茶，恢复了惯常的语气，“你若觉得闷，明日我带你上山走走，西山的春景，尚可一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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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解释昨夜刺客的来历，也没有追问她是否看到了什么。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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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兰看着他的侧影，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昨夜那个煞气凛然、剑出夺命的齐王，与眼前这个笨拙安抚她、邀她赏景的男子，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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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两者都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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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底那片因他而破土的绿意，在经历了昨夜的风雨洗礼后，非但没有凋零，反而扎根更深。那不再是懵懂的、被动接受的好感，而是在见识了血与火的残酷，感受了他强悍背后的细微体贴后，滋生出的、更为复杂也更为坚韧的东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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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她轻声应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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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瑾喝茶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她，似乎有些意外她答应得如此干脆。随即，他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真实的弧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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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说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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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气晴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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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瑾果然履约，带着墨兰上了西山。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周辰和几名精锐侍卫远远跟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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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蜿蜒，林木葱郁。越往上走，视野越发开阔。山涧流水淙淙，鸟鸣清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与别院那带着血腥记忆的静谧截然不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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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兰穿着便于行走的素色衣裙，外罩一件赵瑾命人准备的月白软毛织锦披风，一步步走在山道上。她久居深闺，体力不算好，走了一段便有些气喘，额角渗出细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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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瑾始终走在她身侧，步伐放得很慢。见她气息不匀，便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一块平滑的山石：“歇会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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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兰没有逞强，依言坐下。赵瑾则站在一旁，负手远眺。山风拂动他的衣袍和发丝，更衬得身姿挺拔，气宇轩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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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个角度，可以俯瞰大半个别院，以及更远处隐约可见的京城轮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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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赵瑾忽然开口，声音在山风中显得有些缥缈，“便是京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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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层叠的屋宇、纵横的街巷，在春日阳光下如同一个巨大的、精致的棋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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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繁华锦绣，实则波谲云诡。”赵瑾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每个人都是棋子，也想做下棋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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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兰心中微动。他是在对她解释他的世界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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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也是下棋的人吗？”她忍不住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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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瑾回头看她，目光深邃，带着一丝锐利，又有一丝自嘲：“本王？”他顿了顿，才道，“本王曾经只想做一把最锋利的刀，守护该守护的，斩断该斩断的。可惜，这棋盘之上，容不下只懂厮杀的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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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意味深长。墨兰似乎能窥见几分他过往的峥嵘与如今身不由己的处境。位高权重如他，亦有掣肘与无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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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呢？”她轻声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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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赵瑾的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的京城，声音低沉而坚定，“现在，本王既要握紧手中的刀，也要看清这棋局。至少，要护住想护的人，不被这棋局吞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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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护的人……</p>
墨兰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指的是谁？是皇室？是江山？还是……也包括了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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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再问，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山风，看着远山。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感，悄然漫上心头。仿佛在这远离尘嚣的山巅，那些算计、恐惧、不安，都暂时被隔绝在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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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片刻后，两人继续向上。终于抵达一处视野极佳的平台。放眼望去，群山叠翠，云雾缭绕，宛如仙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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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美。”墨兰由衷赞叹。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壮阔的自然景象，心胸都为之一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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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瑾站在她身侧，目光却落在她被山风吹得微红的脸颊和那双映着天地广袤的眸子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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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很美。”他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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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时，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气氛不再像来时那般沉默，偶尔会交谈几句，多是赵瑾介绍山中的植物地貌，墨兰静静听着，偶尔回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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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别院时，墨兰的脚步微微一顿，裙角被路旁的荆棘勾了一下，险些绊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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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赵瑾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