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府的青石板路连日来铺着新鲜的红毯,连廊下的灯笼也比往日越发红的鲜亮。</p>
自那日叔侄二人怅然归来,狄尘便再没像往常那般吵着要出去,也不再揪着狄怀释的衣袖要见七婶婶,只常常独自坐在庭院的梧桐树下,手里攥着片半枯的叶子,眼神空落落的,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懒得理会。</p>
府中的热闹,非但没让八叔神采奕奕,反而因为连日的忙碌,让狄寻麟的境况更甚些。他本就身子孱弱,时常坐在窗边咳嗽,指尖的帕子上偶尔会沾着些淡红,看得罄竹眉头紧锁,却也只敢默默熬了润肺的汤药端过去,半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p>
不过往日里虽清静,却总有几分凝重挂在狄寻麟的面容,如今那凝重像是被风吹散了,只余下眼底化不开的笑意。他们都知道,狄府迎来新生,是件天大的喜事,所以即便狄寻麟再操劳百日宴的布置,心里也是高兴的。</p>
下人们穿梭在庭院里,挂灯笼的、备宴席的、清点伴手礼的,脚步声、说话声此起彼伏,连空气里都飘着桂花糕的甜香。</p>
狄尘被阿爷狄策叫去帮忙整理宾客清单,手指拂过那些绣着吉祥纹样的请帖,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叮嘱声,倒也暂时把心里的空落压了下去。</p>
这般忙碌着,时间倒也过得快,眨眼便临近中午。狄尘正蹲在廊下帮着丫鬟们择菜,忽听得内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罄竹略显焦急的低语。</p>
他抬头望去,只见狄寻麟被罄竹小心翼翼地扶着,脚步匆匆地往府门外走,衣袍被风吹得微微扬起,连平日里必带的暖手炉都忘了拿。</p>
狄尘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青菜叶掉在地上,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p>
八叔素来深居简出,除非是族中要紧事,否则绝不会这般匆忙出门,更何况他身子不好,连走几步路都要歇一歇,今日怎会如此急切?他猛地站起身,快步朝着正厅跑去,正好撞见阿爷狄策正站在阶前望着狄寻麟离去的方向,眉头微蹙。</p>
<span>狄尘</span>阿爷!八叔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走得这么急?</p>
狄尘跑到狄策身边,声音里满是焦急。</p>
<span>狄尘</span>他身子不好,就带了罄竹哥一个人,万一出点事可怎么办?</p>
狄策缓缓转过身,看着孙儿满脸担忧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p>
<span>狄策</span>等他回来,你便知道了。</p>
<span>狄尘</span>可我等不及啊!</p>
狄尘急得直跺脚,双手攥得紧紧的。</p>
<span>狄尘</span>八叔从来没这样过,肯定是出了什么要紧事!</p>
<span>狄尘</span>我得去追他,好歹顾着他的身体!</p>
说罢,他转身就要往府门外跑。</p>
<span>狄策</span>不准去。</p>
狄策沉声喝止,立刻吩咐身边的家丁拦住他。狄尘像只被抓住翅膀的蝴蝶,在原地扑腾着,急得满脸通红。</p>
<span>狄尘</span>阿爷!</p>
<span>狄尘</span>您就让我去看看吧,我保证不给八叔添乱,行不行?</p>
狄策看着他焦躁不安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p>
<span>狄策</span>你就安分一些吧。</p>
<span>狄策</span>你小叔身为狄氏一族之长,若非要紧事,绝不会这般匆忙离家。</p>
<span>狄策</span>平时让你跟着你都不去,此刻他走的急,你又要凑什么热闹?</p>
<span>狄策</span>阿爷知道你的心,有罄竹跟着他,自会顾着他的身体,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吧,不会有事。</p>
狄尘还想争辩,却见狄策脸色沉了下来,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只敢低着头小声嘟囔。</p>
狄策看他这副模样,又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p>
<span>狄策</span>你这性子忒急躁,一点都沉不住气,真该为你寻个师父,好好管教一番,教你些规矩和本事,届时方能成器。</p>
<span>狄尘</span>从小到大,请的老师还少吗,谁要什么师父。</p>
<span>狄策</span>不找师父约束你,你还哪里有半点少主的样子?</p>
狄尘一听这话,立刻抬起头,眉头皱得紧紧的,声音也拔高了几分。</p>
<span>狄尘</span>那些老古板,只会教些枯燥的规矩,动不动就训斥人,要是真敢来,我就来一个气走一个,看他们谁还敢管我!</p>
狄策闻言,气得点了点他的额头,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转身回了正厅,留下狄尘一个人站在阶前,心里又气又急,既担心八叔的安危,又不满阿爷要给他找师父的打算,脚下不停地踱来踱去,连丫鬟送来的点心都没心思吃。</p>
直到日头偏西,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大厅,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才听得府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罄竹的声音。</p>
<span>罄竹</span>八爷,您慢些。</p>
<span>狄寻麟</span>...无妨。</p>
狄尘听见声音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快步朝着人跑去,大厅里的其他人也都跟着起身,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月亮门。</p>
只见狄寻麟被罄竹扶着,缓缓走了过来,脸色依旧苍白,却比早上多了几分神采,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而在他身后,竟还跟着一个女子。</p>
那女子身着一袭月白色的衣裙,外面裹着流光青纱,裙摆上绣着细碎的兰花纹样,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摇曳,宛如月下初绽的玉兰。她身形纤纤,走步轻盈,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云端,身姿曼妙得让人移不开眼。更难得的是她的容貌,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鼻梁小巧挺直,唇瓣似含着笑意,肌肤白皙得仿佛能透光,当真应了那句“举世无双”。</p>
狄尘原本满心都是担忧,可在看到那女子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他怔怔地看着那女子,眼睛越睁越大,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唇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眼底像是瞬间被点亮了,闪烁着细碎的光芒,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p>
大厅里的人也都愣住了,纷纷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子,小声议论着她的来历。狄怀释最先反应过来,快步走上前,搀扶八弟,目光却忍不住瞟向他身后的女子。</p>
狄寻麟微微点头,扶着七哥的手走到父亲面前,然后凑到狄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p>
狄策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眼底的惊疑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的慈爱。</p>
他对着那女子微微颔首,语气恭敬。</p>
<span>狄策</span>三小姐一路辛苦,快请坐。</p>
那女子闻言,立刻躬身作揖,声音轻柔却清晰。</p>
<i>寂奈</i>阿奈拜见狄公。</p>
<span>狄策</span>不可!</p>
狄策连忙上前扶住她,语气诚恳。</p>
<span>狄策</span>虽然是受宗主之托,但我狄家始终是宗主下属,三小姐这般多礼,倒是折煞老夫了。</p>
寂奈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里满是复杂,她看着狄策,又扫过大厅里的众人,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p>
<i>寂奈</i>如今宗门之事艰难,全仰仗狄家扶持,若无诸位尽心尽力,哪里还有如今的寂家。</p>
<i>寂奈</i>这些年来,也只有狄家还始终把宗主宗门放在心上,把寂家当回事。</p>
狄策叹息着摇了摇头,伸手引着她往大厅中央的上座走去。</p>
<span>狄策</span>三小姐言重了。</p>
<span>狄策</span>我狄家能有今日,全靠宗门当年的提携,如今宗门有难,我狄家出手相助,本就是分内之事。</p>
<span>狄策</span>既然宗主将你托付给我们家,我们便必当尽心尽力照顾你,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