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佩飞快抹了把脸,嘴角却扬起夸张的弧度:“爸,你昨天讲课太投入,连上六节课都不带歇,嗓子都咳出血了还不肯喝水,最后让补习班的学生们硬给抬到医院来的!”
她伸手整理父亲的氧气面罩,手指抖得几乎扣不上调节阀,“还好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嗓子里有个结节,回头要做个微创手术......”
宋谭醒来之前,全家人都对好了口供,不准在宋谭面前谈“癌”字。
因为90%癌症患者的心理压力,比化疗更难受。
“我知道了......什么时候出院啊?”宋谭吞咽困难,说话也很费劲,声音没什么力气。
“大后天就回家,等单子上的盐水挂完,还要留观24小时。”宋文佩着急拍了拍许江轶,“老许,医生怎么还没来。”
许江轶搓着手说:“等等,我去值班室叫人!”
“文佩......”宋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抬起来,却又无力地落回被单上。
宋文佩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忍不住俯身凑近:“爸,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
宋谭干裂的嘴唇颤了颤,声音沙哑:“......出去帮我买包烟。”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要利群。”
宋文佩眉头一皱,下意识就要反驳:“您现在怎么能抽——”话到嘴边突然刹住。
她太了解老爷子了,这分明是要支开人的老把戏。
“行。”她妥协地直起身,冲着许嘉柔使了个眼色,“闺女,你在这儿守着外公,有事立刻喊我。”
“嘉柔也一起去。”宋谭半睁着昏花的眼睛,目光却精准地落在旁边的陆程远身上,"程远留下。
许嘉柔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宋文佩拽着往外走。
直到病房门在身后关上,她才猛地回过神——
等等,她好像从来没跟外公提过陆程远的全名?老爷子是怎么知道的?
宋文佩也觉得纳闷:“奇了怪了,亲生的全赶出来了,留个外人在里面是什么事儿啊?”
与此同时,病房内。
宋谭眼里像是有泪光闪烁,“程远......是程远吧?”
他费力抬起枯瘦的手,指尖颤抖着指向陆程远:“外公不会认错人......”
陆程远喉结滚动,缓步走到床沿坐下,“外公,是我......我回来了。”
“再近点......”布满老年斑的双手握住了陆程远的手腕,“让外公......好好看看你。”
宋谭的拇指摩挲过对方虎口上的那道淡白色疤痕,正是当年接住从树上掉下来的小嘉柔时留下的,“这些年,苦了你了。”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蓝光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我后来去陆家找过你......他们说你被陆振华送去了美国,我很担心你,可惜一直联系不上你。”宋谭的眼泪终于滚落,“程远,你怪不怪外公?”
陆程远抽了张纸巾,动作很轻,一点点拭去老人皱纹里的泪水。
纸巾擦到眼角时,宋谭听见这个向来沉默的孩子低声说:“"不迁怒,不贰过",这是外公当年教我的,外孙没忘记。”
“好孩子......”宋谭叹了一口气,呼吸面罩上的雾气变重,“我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程远。”
陆程远胸口一紧,“外公,我已经咨询了国外最好的医疗团队,你的情况有80%治愈的可能性。”
宋谭摇了摇头,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面罩上的白雾骤然浓重。
“程远,你听外公说......我很后悔,这事要是现在不说,怕是要跟着我进棺材了——”
说着,他猛地攥住陆程远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程远啊,你妈的死......不是意外!”
病房里安静了几秒。
宋谭盯着陆程远的脸,出乎意料的是他既没有震惊,也没有愤怒,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老人颤抖着唇,“你......早就知道了?”
陆程远点了点头,没吭声。
其实在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宋谭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阴雨天。
九岁的陆程远穿着熨烫整齐的小西装,安静地站在母亲的墓碑前,一滴眼泪都没掉。
其他孩子还在为摔破膝盖哭闹的年纪,这个孩子却已经学会了用沉默消化一切,此刻想来都让人心疼。
但宋谭宁愿这个孩子不要太懂事、太聪明,或是记性不要太好。
“程远,外公已经没什么能再教你的了,只有一个忠告,请你务必记在心里!”宋谭的声音哽住了,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如果你要找陆家算账,那就......不要把嘉柔牵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