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的手指轻轻搭在茶碗边上，停了几秒。瓷碗还带着点温热，姜枣的甜香浮在空气里，可她一口都没喝。</p>
小宫女站在旁边，低着头，安安静静等着她说话。</p>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不快不慢，踩在青砖上，一声一声听得清楚。是林姑姑来了。</p>
“沈司膳，请来我屋一趟。”</p>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线，一下子绷紧了整个屋子的气氛。小宫女立刻退后半步，低头退出去。沈微婉没动，目光落在抽屉的锁孔上——那本暗红色的簿册刚刚塞进去，铜印还在袖子里贴着手腕，有点发烫。</p>
她慢慢起身，动作很稳，锁好抽屉，顺手把茶碗往桌角推了半寸。不是防谁，只是习惯。从一个扫地的小宫女活到今天，每一步都是靠着这些细节能喘口气。</p>
林姑姑住得不远，在尚食局西边的一间老屋子。门虚掩着，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斜斜的午后阳光。她坐在藤椅里，手里捏着一块褪色的布条，像是要缝什么，又没真动手。</p>
沈微婉一进门就察觉不对劲。林姑姑从来不让别人进她屋子谈事，更不会在这种时候叫人过来。</p>
她站定，轻声唤：“姑姑。”</p>
林姑姑看了她一会儿，才放下布条，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p>
沈微婉坐下，腰背挺直，没靠椅背。她知道，这顿话不会轻松。</p>
“你今早申领的红枣，”林姑姑开口，“是崔府送来的那批？”</p>
沈微婉一顿：“不是。是内务府新拨的，走的是户部仓，三方都签了字。”</p>
“有没有人私下问你，喜不喜欢甜口点心？或者偏爱哪种香料？”</p>
沈微婉摇头：“没人明说。但刚才送茶的小宫女，提了一句‘听说您爱喝姜枣茶’。”</p>
林姑姑冷笑一声：“爱不爱喝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开始打听你了。”</p>
沈微婉没接话。</p>
“你以为整顿规矩就能太平？”林姑姑压低声音，“错了。你现在不是谁都能踩一脚的丫头，而是人人都想拉一把的‘香饽饽’。两拨人已经打听过你：一拨是宫外某个府邸，托了个老嬷嬷传话，说愿意供你药材和银钱，只要你‘行个方便’；另一拨来自内廷，昨夜有人在你值房外转了三圈，没留话，也没动手，就是在看。”</p>
沈微婉的手指微微收紧。</p>
“你还记得先皇后吗？”林姑姑忽然问。</p>
沈微婉点头。她不太懂那些旧事，但林姑姑提过一次，说先皇后爱吃清淡的羹汤，不喜欢铺张浪费。</p>
“她也像你。”林姑姑眼神沉了下来，“聪明，能干，做事滴水不漏。可她信一句话——‘清白自持，自然无虞’。结果呢？三十岁那年，一场风寒拖了半个月，药是对的，火候也准，可人还是走了。到最后，连个查的人都没有。”</p>
沈微婉喉咙一紧。</p>
“她不是没防备。”林姑姑缓缓道，“她是太信‘不做亏心事’这五个字。可在这宫里，你不害人，别人也能用你的手去害人。你守规矩，别人就拿规矩当刀使。”</p>
沈微婉低声问：“那我该怎么办？选一边站？”</p>
林姑姑摇头：“我说让你选了吗？我是问你——你现在有资格当中立的人吗？”</p>
沈微婉沉默了。</p>
她想起萧煜临走前说的话：“你站的位置，是我拼了命都想靠近，却够不到的地方。”那时她只觉得那是感激，现在才明白，那也是警告。</p>
“我没想争什么。”她终于开口，“我只是不想让饭菜变成杀人不见血的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