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把那本暗红色的册子递给小宫女时，指尖还沾着一点墨迹。她只淡淡地说了句：“药材入库必须贴印，少一个都不行。”说完就转身往外走。</p>
风从回廊吹过，掀起了她的袖角。袖子里贴着手腕的地方，藏着一枚铜印，沉沉的，像她此刻的心事。</p>
还没走出尚食局的大门，一个内侍迎面走来。他脚步不急不缓，到了跟前才低头行礼：“陛下召沈司膳，即刻去御书房。”</p>
她轻轻点头，没多问。这种时候被突然叫去，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更别说是皇帝亲自召见。</p>
她一路走得稳，也没换衣服，发髻有点松了也没整理。她知道，在那种地方，太讲究反而显得心虚。到了御书房外，守门的太监看了她一眼，没拦，只低声说：“陛下刚批完折子，您进去吧。”</p>
她推开门，只推开一半。萧彻正坐在案后，手边堆着一摞奏本，最上面那份还带着朱砂批过的痕迹。他抬头看她进来，笔尖顿了顿，放下。</p>
“近来辛苦了。”他说，“坐。”</p>
沈微婉低头：“谢陛下，但臣妾站着回话就好。”</p>
萧彻轻笑了一声：“你现在是司膳，管着皇上吃饭的事。连贵妃都被你查出问题，还说自己该站着？”</p>
她没接这话，只平静道：“这是我的职责，不敢逾矩。”</p>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换了语气：“朕问你一句实话——如果朕许你更高的位分，甚至让你出宫做官，赐宅子、给俸禄，你愿不愿意留在宫里，一辈子为朕办事？”</p>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p>
这不是赏赐，是试探。她听得懂。表面问的是忠心，其实是在看她有没有野心。想看看她是想往上爬，还是甘愿做个踏实做事的人。</p>
沈微婉低着头，看着自己鞋尖上的一点灰——那是刚才走过青砖地时蹭上的。她没擦。</p>
“陛下厚爱，微婉感激。”她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但我所求的，从来不是地位，也不是荣华。我只想保证每一餐都干净安全，每一道命令都出于公心。若您信我一天，我就尽责一天；若有一天我做不到守住本分，哪怕位高权重，也该退下。”</p>
萧彻没说话。</p>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外是御花园的一角，几株桂花正开着，香味随风飘进来一点，又散了。</p>
“你说‘守住本分’……”他背对着她，声音低了些，“可这宫里，谁又能真正守住？先皇后也曾像你这样清正，事事亲力亲为，结果呢？三十岁就走了，连个替她说话的人都没有。”</p>
沈微婉抿了抿唇。</p>
她在林姑姑屋里听过那段往事。也知道，提起先皇后，从来不只是提一个人。</p>
“先皇后没能善终，不是因为她太清正。”她说，“是因为她太孤单。我不指望独善其身，只希望做的事，对得起天地，也对得起您交付的信任。”</p>
萧彻猛地转过身。</p>
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审视，而是一种更深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警觉。</p>
“你倒是会答。”他慢慢走回来，站在她面前两步远，“朕原以为你会顺势接旨，领恩谢赏。可你偏要说‘若失本心，便当请辞’。这话听着像忠诚，其实是在划界限。”</p>
沈微婉没躲开他的目光。</p>
“臣不敢欺君。我只是明白，一旦我把位置看得比原则重要，那就不配再管这一桌饭菜。”</p>
萧彻盯着她，足足十几秒。殿内安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一声轻响。</p>
然后他笑了，很淡，几乎看不出情绪。</p>
“你比朕想象的……更难掌控。”</p>
沈微婉终于抬起手，轻轻抚了下袖口。那里藏着一枚小小的私印，是她昨夜亲手刻的。铜印背面刻了个“守”字，不大，却很深。</p>
“臣不敢被掌控。”她说，“只求被信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