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走出尚食局值房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晨光轻轻爬上屋檐,像是给青瓦镀了一层金边。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只火漆封好的暗格匣,指尖冰凉发僵,仿佛还带着昨夜烧掉那截炭灰袖口的余温。</p>
可现在不是回想的时候。陆公公说辰时要召见各司主官,她必须赶在所有人进殿前,把路铺好。</p>
脚步刚转到东廊拐角,一道身影突然从侧门走了出来。</p>
是萧煜。</p>
他穿着素青色常服,外披一件薄薄的深色披风,手里提着个药囊,像是刚从太医院偏署巡完回来。看见她,他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铜印上,又缓缓抬起来,对上她的视线。</p>
“还没去面圣?”他问,声音不高不低。</p>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她微微皱眉。</p>
“你昨夜没回住处。”他说得平静,“我让小厨房送了碗热粥过去,他们回来说你一夜未归。”</p>
她没接话。风吹过长廊,撩起她额前几缕碎发,在脸上轻轻扫着。她只低声说:“我现在最缺一个能验毒的人。”</p>
“不止一个人。”萧煜走近两步,声音压低了些,“你查的是慢性毒,不是砒霜、鹤顶红那种一下就能致命的东西。这种毒发作慢,痕迹轻,银针试不出来,颜色气味也看不出异常。太医院那些人——”他顿了顿,“要么根本看不出来,要么……就算看出来了也不敢说。”</p>
沈微婉盯着他,“那你呢?你能吗?”</p>
萧煜沉默了一瞬,眼神沉了下来:“我娘走的时候,脉案写的是‘心疾骤发’。可她前三个月就开始怕冷、手抖、夜里惊醒却说不出话来。我找过三个大夫,都说这不像普通的心病,倒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耗空了身子。”</p>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可眼底却像压着一层乌云。</p>
“所以我这些年,私下学了些毒理。”说着,他把手里的药囊递给她,“这里面有七味药,是我根据你之前提到的症状推出来的可能用料。硫磺、蟾酥、乌头、藜芦、马钱子、雄黄,还有种叫‘夜牵牛’的野草——它的根汁混进药材晒干后,和普通藤蔓一模一样,但长期服用会伤肝损神,让人疲惫易怒。”</p>
沈微婉接过药囊,打开一看,里面除了药材,还有一张纸。字迹工整清秀,每一味药都写着性味、归经、毒性反应,甚至详细记录了如何避开常规检验的方法。</p>
她抬头看他:“你早就准备好了?”</p>
“我不是第一天怀疑宫里有人动手脚。”他看着她,语气认真,“你手里有时间线,有制度漏洞,可你还差最关键的一样东西——医学上的证据。没有这个,就算陛下信你,也压不住崔家反扑。”</p>
沈微婉抿了抿唇,没说话。</p>
“太医院不会帮你。”萧煜继续说,“但我知道三位老医者。一个曾是前朝御药房副使,另外两个是江湖郎中出身,专治奇毒顽症。他们不在宫册,不受管束,也不怕崔家势力。”</p>
“他们会进宫?”</p>
“我以皇子身份担保他们的安全。”他从袖中取出一块木牌递给她,“这是通行令,我能让他们明天申时从前巷暗门进来,由我亲自带进去。但只能待半个时辰,之后必须离宫。”</p>
沈微婉接过木牌,入手微凉,像是一块沉甸甸的命运筹码。</p>
“你要什么?”她抬眼看他。</p>
“我要真相。”他说,“不只是为了我娘,也是为了以后不会再有人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毁掉一个皇帝,再架空整个朝廷。”</p>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谁都没再开口。</p>
最后是沈微婉先移开目光。她小心地将木牌收进怀里,又把那张药理提要折好,塞进火漆匣的夹层里。</p>
“我会让心腹宫女出宫联络他们。”她说,“明天申时,我在东库旁的旧药房等你带人过来。”</p>
“好。”</p>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p>
“还有一件事。”萧煜从药囊底部摸出一小包粉末,“这是我从你上次送来的北芪残渣里提取出来的,颜色接近土灰,遇水微溶。我试了好几种方法,只有用碱水浸泡才会析出细丝状沉淀——这和‘缠丝露’的特性一致。”</p>
沈微婉猛地回头,心跳漏了一拍。</p>
“不是原方。”他摇头,“是改良版,加了蟾酥和乌头增强麻痹效果,减了苦味以防被人察觉。配药的人懂药理,也很谨慎。”</p>
她接过那包粉,指腹轻轻蹭过封口的蜡痕。</p>
“你能复刻它吗?”</p>
“能。”他说,“但我不会轻易动手。一旦留下痕迹,对方就会警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