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个狠心的，”她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惋惜，像看着一件被无情打碎的珍宝，“将这么漂亮的琉璃摔碎了？”</p>
罗睺计都整个魔躯骤然僵住。</p>
漂亮的……琉璃？</p>
摔碎了？</p>
三界六道，从未有人用这样的词语形容过他。惧他，诛他，利用他，觊觎他……皆因他是罗睺计都，是灭世的煞神，是至凶的魔刃。</p>
唯独不是一件……“漂亮的琉璃”。</p>
那盲女并未察觉他内心的滔天巨浪。她蹲下身，放下药篓，双手依旧小心翼翼地在他脸颊、颈侧摸索着，检查他的“伤势”。她的触碰毫无章法，甚至有些笨拙，却那么轻，那么软，带着活生生的暖意，落在他冰冷却锐利的琉璃碎骨与狰狞伤口上，奇异地抚平了那些灼烧的剧痛。</p>
“浑身都碎了呀……”她喃喃自语，语气里满是担忧，“你……你别怕，我采了些止血草，虽然不知道对你……呃，对你这样的琉璃有没有用……”</p>
她似乎将他当成了某种精怪，或者山间灵物。毕竟，在她有限的认知里，怎会有人是琉璃做的呢？</p>
罗睺计都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无神的眼睛努力“望”向他所在的方向，看着她清秀却蒙尘的脸上那毫不作伪的关切，看着她从药篓里摸索出几株蔫巴巴的草药，笨拙地想要捣碎。</p>
杀意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他无法理解的茫然。</p>
这盲女，弱小得他吹口气便能让她神魂俱灭。她看不见他的狰狞魔纹，感受不到他滔天的煞气，甚至听不懂他濒死时无意识溢出的、裹挟着毁灭气息的魔语。</p>
她只“看到”了一地破碎的琉璃。然后，觉得可惜。</p>
“你……”他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得如同砂砾摩擦，“……不怕我？”</p>
盲女捣药的动作一顿，微微偏过头，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怕？为什么怕？你摔得这样惨，动都动不了啦。”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而且，我眼睛看不见的，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模样。不过，摸起来凉凉的，滑滑的，定是极好看的琉璃。”</p>
极好看的琉璃。</p>
罗睺计都再次失语。胸腔里那颗由魔尊心骨炼化、从未为任何事物跳动过的冰冷核心，似乎被这句荒谬至极的话，轻轻撬动了一丝缝隙。</p>
盲女终于将草药捣成糊状，凭着感觉，小心翼翼地敷在他额角那道最深的裂痕上。清苦的草药气息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阳光的味道，一点点驱散着天罡金光残留的灼痛。</p>
“我叫慕湮。”她一边忙活，一边轻声说着，像是怕惊扰了他，“住在山那边的村子里。眼睛是天生的，看不见东西，就跟着阿婆学认些草药，采来换点吃食。”</p>
“你从哪里来的呀？怎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定是疼极了吧……”</p>
她絮絮叨叨，自言自语般说着些微不足道的琐事。罗睺计都沉默地听着，猩红的魔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蒙着灰翳的眼睛。</p>
她看不见。</p>
看不见他满身的罪孽，看不见他与生俱来的凶煞，看不见那些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漫天仙佛。</p>
她只是“觉得”，他是一尊被摔碎了的、漂亮的琉璃。</p>